走了?沈洛年如墜五里霧中,茫然遠眺少女離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片刻,確認其沒有返回的跡象,這才鬆了口氣。
一放鬆,劇烈的痛楚登時排山倒海般湧來,無可抑制的悶哼從喉中傳出。
媽啦……這女人真狠……檢視著身上大小傷痕,沈洛年運轉道息、施展光術催動療癒,邊在心中咒罵著少女。
此般傷勢,換作正常人恐怕早已暈死或斃命,可對於身為鳳體的沈洛年來說,卻還不至於命喪黃泉。
回憶著數刻前的際遇,不由得嘆出滿腔無奈與憤恨,驀地一股腥甜湧上喉間,嗆出點點殷紅與刺鼻的鐵鏽味。
卻是方才少女那記橫斬傷到了肺葉,吐息間胸腔創口皆會受到擠壓,這猛一吸氣牽動了傷處,自然引起嚴重的嗆咳。
沈洛年眉頭一皺,忍痛壓上方才被剖開的側腹。腹腔仍隱約傳來陣陣撕扯之感,裏頭臟器雖有受損,但在道息作用下,疼痛比起先前減緩許多。
腿上的刀痕也癒合得差不多,縱然尚略為不適,但還不到對往後行動造成永久性傷害的程度。
如此一來,最要緊的還是先找回斷手。鳳體再生能力固然強,可還沒強到能立即生出一隻手來,且十八撩亂本就是以雙刀為前提所創的招數,缺了一臂戰力即砍去九成,無論如何都須將斷臂尋回才行。
倚靠大略的記憶與感覺返回戰地,尋回斷手的過程倒是意外地順利,周遭環域內除群山重重外多為草原溪河地形,尋覓上相對容易;假設換作是樹林或峽谷,找起來可就沒這麼輕鬆了。
接回斷臂並沒有耗費太多時間,由於是快刀卸下,斷面平整,接合時無任何困難或麻煩;倘若是像百年前被老虎咬,筋肉撕裂、骨頭破碎斷折,就算有道息和光術催動復元,仍無法在短時間內完全癒合。
因對方是個高手而得以癒合得快,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嗎?百年前自己曾砍下何宗門人的手掌,今日卻換自己嚐到這般滋味……沈洛年自嘲般地苦笑,按上接合的斷處。
即使生還,憶起適才之況,沈洛年仍是心有餘悸。
少女的能耐遠遠超乎了預料。身懷道息與時間、輕重能力的他,竟是都無法傷其分毫。
且剛才那戰的實力展現,明顯是她細加斟酌過的。並非單方面追殺自己,而是有所節制,慢慢將他逼至巔峰才下重手。倘若少女真有意殺他,只怕他早已成為刀下冤魂。
不過,她又為何會放過他?臨走前的那抹疑惑氣息又是暗藏什麼玄機?
從見著冥骸的晦暗炁息後態度丕變並透出戒慎之情,她該是瀞焱軍團的一份子,若是如此,作為妨礙者的自己理應是格殺勿論的對象才是。
莫非是冥骸下了什麼制約,讓少女沒法對他下殺手嗎?抑或祂是有不能讓自己死去的理由?
另外,他也對冥骸那黑色的炁息產生了興趣。
使勁力量皆無法脫離的寒冰桎梏,在此炁息前居然如逢灼焰般消逝殆盡,好似炁息遇上道息被吸化,這詭譎黑息也有什麼祕密嗎?
不論如何,能保住一條命就該慶幸了。
這次算是僥倖撿回了一條命,假如下回又遇上這種等級的高手,自己能全身而退嗎?
半晌,他才從深思中回神,環視四面,感應著周遭數公里內的狀況,待到捕捉到燄華的炁息,這才猛然想起來到此區的目的,當下釋出炁息,朝著燄華所處的方向掠去。
千里外,連綿群峰間的一處山巔上,剡翊盤腿而坐,迎著颯爽的涼風,神態悠然愜意。
「真是驚險。原本應指示來看下情況,沒想到竟會變成這樣。如果那小鬼真的被做掉,我可無法向大人和蒼炎交代了。」
說著,視線移至後方。
其身後十餘步外,一名女子默然佇立,對他的一瞥只淡淡地點頭予以回應。
她相貌望上去約二十餘,五官如雕刻般精細,吹彈可破的冰潔玉膚,一身俐落的白色皮革裝束襯著窈窕的身段,清澈的美眸中透著精明與凜然,以及不下於男性的威嚴及堅毅。
縱然儀態看來頗為嚴肅,但卻完全無損她的美貌,比起嫵媚的笑顏,這般端莊淡然的神韻顯得更為合適,是個擁有不同於甜美氣質的知性風格的美人。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她那長及腰際、如瀑般流洩而下的金色秀髮,宛若絕美絲綢,柔順而無痕,煥發著不下於天上金烏的燦亮光澤。
「就算使出『滄冥原息』,依那小子的能力仍不足以駕馭,倘若打下去依然死路一條……只不過如果是妳,應該不會如此輕易就給他個痛快吧?」
剡翊一笑,眼底閃爍著狡黠、好笑,以及一絲無奈。
仔細觀察,他的目光所及之處並非女子,而是在她後方的位置。
循著視線望去,卻見一個嬌小身影蜷縮著,躲在女子的身後,只探出半個腦袋,怯生生地看向前方。
那水靈靈的明眸,清秀惹憐的顏容,微亂的淺褐髮絲,以及那楚楚可憐的神韻,豈不是不久前將沈洛年打成重傷的少女?
此刻的她全無之前的懾人氣息與殘酷神情,秀眉輕蹙,眼神空茫,一雙柔荑自後方環抱著女子的蛇腰,像個撒嬌的孩子一般緊靠在她的身後。
「倘若誤殺,造成大人困擾,就算不構成大罪,恐怕還是免不了責罰。」剡翊語調從容,睨著後頭的眼光一轉:「我並非妳們的統馭者,無權插上太多話。不過就算我不過問,蒼炎也不會坐視不管的吧。」
聞言,不僅女子臉色微微一凝,少女那嬌嫩臉蛋上更是閃過了絲驚疑,小手環抱力道忽增,顯然是對剡翊的一番話十分重視。
感受到腰際的異樣,女子臻首微側,纖手輕巧而溫柔地覆上少女柔荑,靜靜拍撫著,似是在安撫少女的情緒。
「算了,既然沒出什麼事,這回就暫且睜隻眼閉隻眼吧。」剡翊俯瞰崖下幽谷,如是說著。話聲溫和從容,但又給人種不可違逆之感。
別看他平時豪放不羈、狀似輕率的模樣,他亦是瀞焱軍內最強的將領之一,縱然好戰,但實際上心思細膩程度並不下於蒼炎。
因此,不論何時,凡他所言在瀞焱軍團中皆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並為麾下眾將所敬畏著。
「這邊就此告一段落吧。」伸了個懶腰,剡翊慵懶道:「統領群集結在即,妳們姊妹倆皆不能缺席,此時若有變動只會徒增麻煩,有害無利。」
說完,接著響起的,是一陣摻雜笑聲的話語。
「此外,妳拔刀的用意為何?殘璃。」
話落間,視線陡地一轉,直取後方。
此話一出,縮在女子嬌軀後的少女冷不防一顫,定神一瞧,赫見她置於背後的纖手上不知何時已多了把短刀,寒芒隱動,煞是懾人。
少女神情無太大轉變,可從那清澈瞳仁內悄然流出的氣息卻洩漏的她的情緒。
殺氣。
曾幾何時,那原先盈滿愁思的眼眸逐漸趨於凌厲,直盯著剡翊那方。
「倘若在平時,受到挑戰也未嘗不是種樂趣。只可惜,在戰時無法如此輕易放手一搏。」剡翊依然從容,未因少女透出的氣息而有所轉變。
察覺此狀,女子麗容閃過一抹忌憚,按住少女持刀的手,挪身將少女護至身後,截斷兩者間的視線。
「孩子言行直率,僅是單純的戒慎表現,望莫見怪。」始終默然的女子終於啟口。
剡翊不語,只是笑著別過頭,雖是簡單的一個動作,但瀰漫於周遭的凝重氛圍頓和緩和許多。隨著他目光的移轉,少女也緩緩將刀收起。
「既是如此,那名『容器』又該如何處置?」靜默半晌,女子緩然道,語氣很是謙恭,但又隱隱帶著點不悅的氣息。
她的聲音清澈明淨,猶如高峰的冰雪,予人神祕而清靈之感。
「就這麼任憑其四處遊走,或多或少會為我方增添變數。」女子淡然道來,語調無抑揚頓挫:「即便統領階級均能將之擊殺,卻受制於不能將之殺害的命令,我等的難處,您應熟知。」
「難處嗎……確實如此。」剡翊沉吟,倏然一陣失笑:「剛才所說的純粹是開玩笑,不用當真。」
兩女微怔間,剡翊止笑,繼續道來。
「大人交代過,若真無法收手殺了也無妨,只不過能免則免。這點大將們已取得共識,因此若我不在場或未制止,就算剛才殘璃將他殺了,蒼炎也不會予以懲處的。」
剡翊兀自說著,英挺面孔掛著惡作劇的笑容,狀似輕浮,卻又不討人厭。
對於他的戲言,女子僅淡淡低歎聲,神色沉靜,彷彿早預料到這般情況;而她背後,名喚殘璃的少女仍是眉頭深鎖,依靠在女子身上,無所表態。
「那麼,聖上放任其自由行動的用意是?」思量片刻,女子緩然問。
「娛樂及戰術意圖參半吧。」剡翊仰首,輕描淡寫地表示:「大人從不做無謂之事,此回多半也是有所考量吧。」
「考量?」女子秀眉微挑。
「任何事均是一體兩面。放任他四處跑的確有著一定的風險,不過換個角度想,助益也不是沒有的。」剡翊冷笑,視線後瞟:「假如受困良久,且期內未能與他人聯繫,爾後獲釋時,妳會如何行動,殘伊?」
女子──殘伊思索,明眸驀然一道精光乍現,好似劃破夜幕的星芒。
頓時,她不再發話,眸中疑霧煙消雲散,顯然明白了剡翊話後的涵義。
「以現下之況,他正處於一種矛盾的狀態。」剡翊好整以暇地縱目四看,一面說:「就算想回歸以往隸屬之處,是否能被接受與認同?又能否為他人信任?此兩點尤為重要。」
視線投向一方,劃上抹意義深長的笑容。
「恐懼帶來動搖,動搖催生脆弱,即便修為再高,也不見得能克服此一障礙。」
四野無動靜,惟得其語聲。
「若非相處時日多,或彼此互信皆深。否則所謂的信賴,不過爾爾。就看他過去的造化了。當下靜觀其變就好,真有什麼變數再行動也不遲。」
頓了頓,又是一陣失笑。
「只是即便真有變數,也不至於對我軍帶來極大威脅。不論是何人,在冥骸大人面前皆是無能為力的。此為敵我雙方間無可顛覆之決定性差距。」
歛笑,剡翊緩然道:「罷了,沒事就好。吩咐下屬非必要別隨意與之衝突即可。此刻暫且還是任由他去吧。」
「那麼,此區將如何處置?」殘伊發話。
「暫時先別進擊,待到他離開再打下來就好。反正落入掌控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不差幾日。」剡翊緩然說:「況且,他絕對不會在此久待的。」
「其餘統領皆曉此事?」
「部分或許尚不知,晚些我將傳下指示。簡而言之就是盡可能留他活口。」剡翊平靜道:「自然,若真找上門來送死,無須猶豫,殺了便是。」
語畢,後方的殘伊似是沒其他疑問,只稍稍欠身,不發一語。
窩在她身邊的殘璃愁容依舊,環著腰際的手從未有放緩的跡象。察覺此點,殘伊嬌軀一轉,輕牽起摟著自己纖腰的小手,柔聲道:「沒事的,璃兒。」
聽見她溫柔的話語,殘璃那微蹙的柳眉立緩,一掃適才陰鬱神情,靈秀俏臉笑逐顏開,嬌小身軀偎向殘伊身邊,緊摟著其右臂。
這般開懷的笑靨,率真的舉措,又有誰能料想到她竟是擁有著冷血殘忍的性情?
見此,殘伊那冷若寒霜的麗容漾起抹淡淡的笑意,宛如寒冬時初升的朝陽,纖手緩然升起,輕輕覆上殘璃腦袋,溫柔地揉撫著。而此舉換來的,則是殘璃愈趨燦爛的笑顏,不自覺地挪動小巧的身子,朝姊姊的懷中縮去。
此景在旁人看來,就像個普通的姊姊呵護著妹妹,場面十分溫馨。
但,這也不過只是表象而已。
倘若對她倆有一定程度的認知,就絕不會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剡翊溫和中暗藏犀利的視線依舊投向同一處,事實上從剛才以來,他所注視的方位皆未曾變過。
比起後方的下屬,他的關注全傾注於遠處那渺小不已的形影。
「究竟會怎麼樣呢?……是低調行動、或對上妖仙,還是無從駕馭本身力量而自取滅亡呢?」
瀞焱軍團大將自言自語著,掛著意義深遠的笑容,宛如深淵的黑眸中閃爍著精光,彷彿翱翔高空、捕捉到獵物身形的雄鷹般炯炯有神。
「納神之能於掌中者,終將無法掌控而走向毀滅。就像想飛向太陽的飛鳥,將為陽焰燒穿雙翅而墜下死去。
向超乎能力所及之事物伸手者,迎來的會是醒悟,還是破滅呢?」
夾雜著悲憫、悅然、哀嘆、戲謔的話語,伴隨著山間罡風,揮散在天穹的大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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