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月櫻眸微睜,臻首輕挪,仰望夜空的點點繁星。

  此地為一白雪皚皚的冰原,夜間寒風奇寒徹骨,拂動著冰雪長髮與黑緞袍服。

  然而,她卻是恍若未聞,彷彿周身冰寒十分平常似的。

  蓮步輕移,於雪地上踏出一行足印。

  其心境澄澈,宛如高峰巖窟中的萬年玄冰。

  或者該說是,空靈。

  相較於思緒,她的情感顯得如此匱乏──如同冰雪般了無生機。

  縱然生著沉魚落雁的美貌,那姣好面容上卻是始終木然,猶如一尊寒冰刻成的晶瑩冰雕。

  情感這個詞,是她從他人那兒得知的。她不知道,也沒有知道的意願。

  自幼至今,她對許多事物都不甚明白。

  絕大多的人、事、物對她而言均僅是詞彙,而不具有其他的意義。

  直到見到所謂的「生命」後,她才逐漸懂得各個字彙的含意。

  在此之前,她並不知道這些「生命」的存在理由。

  她所最先接觸到的,是主人。

  起初,她以為,凡是所謂的生命都只是擁有一個主人。主人是親人,亦為須絕對服從的存在。

  她是主人所造,就她而言,主人就算是所謂的親人。

  自她有意識以來,初次看見的,是一個清淚拂面,又泛著欣笑的男人,正緊擁著她啜泣著。

  那時她尚不知對方身分,只覺有種無法言喻的親切與懷念,於是下意識地伸出小手環抱著那溫暖精實的腰際。

  其寬廣的胸膛令她安穩,軀體的溫暖讓她彷彿撒嬌的孩子般不忍離去,靜靜地依偎著。

  恍惚間,她隱約聽見了對方的低喃:「孩子,遺忘吧。忘了自已的父母,不論是本尊、或是瑩,均忘了吧。只須記得妳是自己就好了。

  往昔之事,毋須憶起,亦不必再次承受那般痛苦。

  縱使為血脈相源的至親,本尊始終沒能給予妳任何事物,至多僅是於妳痛苦不堪時令妳得以解脫。

  過去的罪孽,由本尊來承擔;今後的歲月,就依妳之意去追求。

  賦予妳新生,或許只是一廂情願的贖罪行為。但至少,希望妳以全新之貌延續先前未能走完的道路。

  妳已經不是靈兒,從今以後,妳的名字就叫做幻月吧。」

  「幻……月……?」

  她懵懵懂懂地覆誦著,心中縈繞著絲絲溫煦,又摻雜著些許苦澀。

  語落,主人不語,靜擁著她,無聲地啜泣著。

  主人眼中的淚,令她靜如止水的心海泛起了一絲波紋。

  心胸一陣刺痛,伴著一股莫名的苦澀於櫻眸中婉轉,但卻終未化成濕潤落下。

  為什麼要哭泣?她大惑不解,伸手蘸了點主人頰上的淚珠。

  濕潤,滑溜,又非常溫暖。

  這是什麼,為什麼會覺得心口窒悶?彼時的她,只愣愣地望著主人灼瞳中淌出,那彷彿不會停歇的淚水。

  日後,主人將她安置在一個清幽寂靜的地方。

  淨土──只能以這個詞彙來詮釋吧。

  雲水泉石,草木花叢,天地間空靈悠遠,儼然為一遺世佳境。

  青山碧水,流波婉轉,泉石相映,雲煙縹緲。

  除她外,尚有少許人士居於此。只是彼此之間鮮少交流。

  而與她為伴的,是清域中的蝴蝶與燕鶯,翩翩紛舞,環繞於綢緞嬌軀周身。

  置身於那清幽之域,光陰流逝,沒有多少歡樂,也沒有多少悲傷。

  縱使有著花卉柳枝的妝點,飛鳥彩蝶的相伴,心曲的空洞卻是一直存在者。

  空虛與無念,令她備覺迷茫。

  卜居其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時光飛逝,那空洞的心室卻是出現了異樣。

  那是一股莫名的悸動,體內湧現一陣難以言喻的嚮往,彷彿期盼著何事。

  曾幾何時,她才明白自己內心那份情緒含意。

  她欲向外探求──順著內心那份本能的驅策。

  那是有生以來首次的,要求。

  主人似是對此甚感訝異,但仍是同意了。

  走出那花團錦簇的天地,外界可謂是與之截然不同。

  比起之前所居之地的平靜如恆,外界的一切是顯得如此多采多姿:時而溫暖,時而陰冷;時而活靈,時而抑鬱。

  儘管千變萬化,但亦多了不少的雜音。

  出生以來,她方能聽見他人心底的聲響,故能更加明白對方的思緒。對於為何擁有這項能力,她也不甚了了,只當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因此,自從她走出那片淨土,身邊就從此環繞著無數喧囂紛嚷。有些悅耳,有些惱人;有些膚淺,有些深邃。

  邪佞慾念之音時常可聞,令她頗覺不悅,甚至嫌惡。

  主人曾言,具有那般心音者多為鄙賤之輩,必要之時應該予以處決。

  她也曾見過擁有那種惱人心響之人被帶至主人面前,主人僅輕描淡寫地覷了他一眼,然後對方就不再掙扎,全無動靜了。她想,那應該就是處決了吧。

  主人的心音則是始終平穩似湖,寧靜無紋。卻亦高聳如嶽、深邃若海,難以完全探清掌握。讓她感到安心,又略為畏懼。

  主人之外,她亦曾於他者身上聽聞相似的心音。

  在那清境中,此般心聲時常可聞,令她心靈十分寧靜而平和。但也因此,步出該地來至外界後便覺不適。

  在那些心響中,有一個讓她最為留意與戒慎。那是一個無比雄渾的心音,狀似平靜實則澎湃暗藏,好比表面波瀾不驚,卻是暗濤洶湧的汪洋。

  她亦是見過其面孔,是一名冷肅而靜默的男子。

  初見時,他端坐於一塊巨岩上,雙目緊閉,猶如石像般一動也不動,貌似是在沉眠。可她明白,他是清醒著的。她清楚地聽見,其心音凝定如恆──如同其身不動如山。

  那是她初次產生了好奇,於是試圖探知對方的心室。孰料,她竟是無法尋著孔隙深入其心,宛如遇到一堵天衣無縫的高牆,完全沒能破入。

  對方似乎亦對此有所察覺,微一睜目,那藏於底下的峰銳眼神瞪得她略覺心寒,那時她不明白為何自己會有這般反應,只單純是本能的表現。

  直到離開那清境,她仍不知那人的來歷。既已然體會其心音之玄奧,又何須知曉其名?

  名諱在她看來僅是種辨認的符號,與之相比,心音才是她所真正留意之處。

 

 

 

  有一回,她做了一個夢。

  朦朧間,她發覺置身於一團迷霧中,眼前站著一個模糊的形影。

  「靈兒。」

  「……?」她抬首,有些迷茫地望著發話的那人,聽聲音似乎是女性,音調輕柔悅耳,十分動聽,卻又帶著股若有似無的熟悉。

  女子全身上下彷彿籠罩著一層銀芒,讓人難以看清其貌,可她仍是感到親切;縱然是初次見面,她卻能感受到對方的和善。

  輕柔地,那女子將她抱了起來,此時她才察覺,自己不知何時變成了幼年的模樣。

  彼此距離拉近,她這才看清對方的面貌。

  那是名清麗脫俗的女子,其之容顏,即使天上之明日亦不敢與之爭輝,美得叫人心碎。

  流離白的輕袍襯著白色雲鬢,吹彈可破的水嫩雪膚,芙蓉般的俏美容顏泛著溫婉的笑容,彷若寒冰的湛藍雙眸蘊含萬分柔情與愛憐。

  定神細看,她驀然一驚。

  自己!?

  眼前的女子竟生著與自己相同的樣貌!

  是巧合嗎?抑或是……

  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女子嫣然一笑,俯首輕吻了下她的前額,溫柔地將她放下,玉手輕輕順撫了撫她的腦袋,旋身離去。

  她不由自主地奔上前,欲追上對方。為何會有此般念頭,她也不明白。

  她不斷追趕著,女子的身影卻是離她愈來愈遠,而她內心的心波漣漪也益發強烈。

  「別走!」她叫喊著,呼喚著,但是徒勞無功。女子身形益顯模糊,最後隱沒於那朦朧的遠方。

  終於一陣恍惚,她醒了過來。

  在她的認知中,夢是心靈的一種展現方式,多為記憶與意識編織而成。可她並沒有見過該名女子的印象,又怎會出現在她的夢境中?

  她向主人道出此事,祈望能得到答案。

  孰料,主人聽聞此事後,竟是愣住了。

  燄紅雙瞳浮現波紋,素來沉靜的心泉蕩漾。欣悅、懷念、悵惘、憐惜、苦楚、黯然、悲嘆相互糾結,纏綿悱惻。自從初見後,她就從未再聽過此般心音。

  最終,那紊亂被一陣更為深沉的冷靜所覆蓋。

  主人告訴她,那是她的母親。

  母親這個字彙,她雖然知曉,卻是不甚了解其中真意。

  一直以來,她均是認為至親只有主人而已。原來……她是有母親的嗎?

  該名女子和主人一樣煥發著熟悉與親和,使她感到安穩與祥和,更帶起了她那深埋於心底的好奇。

  因此,平時對森羅萬象皆漠不關心的她,一反既往地向主人追問著,欲得知更多的信息。

  然而,主人卻是搖頭不語,徒是靜默地遠望。其神色淡然,可她卻從那陽炎似的紅眸中看見了絲黯然,如幽夜一般清冷,亦若泠風一般虛淡。

  不知為何,望見此般景象,她便沒了繼續詢問下去的念頭。

  主人的心響沉靜依舊,卻是隱隱蘊含著悲涼與哀愁,是她自幼以來不曾聽過的。

  那淒冷之音令她心口隱隱發疼,甚感不適。她不喜歡這種神色,也不希望主人露出此般表情。

  爾後,她又多次夢見那虛無縹緲的倩影。夢境屢屢變換,時而相同,時而相異,可她依然沒什麼印象,更遑論憶起當中的意涵。

  每逢論及此事,主人心響方顯混沌,音律中有著溫柔,有著幽思,有著愁緒,有著痛苦。

  為什麼主人會有這般陰鬱的心音?她始終無法理出頭緒,只知道會令她感到傷感──那時她還不明白何謂傷感。

  那名身為她母親的女子,與主人之間究竟有什麼因緣?縱然主人沒說,可她明白主人非常掛心與在乎該者。

  當主人心音暗懷悲涼之時,她就知曉主人又憶起了她。僅有此時,她方能從主人那深邃若海的心中讀出些許情緒波紋,可祂卻始終未曾向她提及隻字。

  許久以來,自己能捕捉到的始終只有主人表面上的一些思緒淺波,若欲進一步探索,就須試著深入對方思維,但卻容易引起對方戒慎與警惕。不論是主人或清境中那人,皆能將她阻絕於外,無懈可擊的心室。

  主人亦曾告誡,面對此般存在時,切勿貿然探究其心,待到造詣深湛之刻方能為之。

  可是自己想探求的對象並非他者,正是告知此事的主人。她不認為自己造詣精進後方可深入主人之心坎,既然如此,又該如何是好?

  另外,於此之後,她產生了新的疑惑。

  她是什麼人?

  這般靈智,是主人給予的;這副軀幹,亦是主人給予的;這個生命,仍是主人給予的。

  「幻月」這個名字,是她最為留心之物。至於原因,她自己亦不理解,只單純地順著心之所向而行。

  起初只是不排斥,爾後逐漸留心,於心海內不斷默誦與回憶……不知不覺中,她對此名已然依賴至深,甚至成了她存在的象徵。

  然而,此信念如今卻受到了動搖。

  不論是主人或那名女子,皆曾喚她「靈兒」。每當她憶起此名,臻首方顯疼痛,心口彷彿被剜去一角般空虛。

  「靈兒」究竟是什麼人?怎會有種似曾相識又極其遙遠的感覺?為什麼要這麼稱呼她?又為何會令她感到心口疼痛與迷茫惶惑?

  苦思良久,她才明白,原來她心中的空虛就是一直以來困擾著她的原因。

  為填補心坎的空洞,她欲得知更多信息。主人不願透露,她便自己去尋求──尋求所謂的答案。

  倘若獲得解答,心中的缺口就會彌合──她有著這樣的預感。

  得知她的意圖,主人並未多言,既不承認,亦不否認,只給了她兩樣物品──「莫夜衣」與「散霞刀」。

  她隨行與主人左右,一方面探知信息,一方面尋求答案。

  除她之外,主人身旁尚伴隨著兩個人,擁有著迥然不同的心音。

  其中一個有著恢弘浩瀚的心聲,寬廣、真率而直接,令人備感暢快,在過去,她從未聽過這般陽光的心聲。

  另一個卻與前者呈現極端反差,心響冷凝而肅穆,猶如凜冽冰原的朔風,卻又帶著股若有似無的愁思。

  初見時,她隱約感到一陣熟悉,彷彿似曾相識。後來她才察覺,該者心響與清境中那曾令她心生戒慎的人極為相似:冷肅中隱含著渾厚與剛勁,予人種深不可測的印象。

  縱然兩者心響天壤之別,可她能感覺到兩人之間並無排斥與反感之意,令她略覺意外。

  相隨於主人左右,就須遵從主人所下達的指示──這是她從那喚作蒼炎的年輕人口中得知的。

  服從主人的指示……就是替主人做事吧?縱然事後主人說可依她自身之意而行動,但她卻不排斥。

  縱使踏過無數殷紅塗抹的屍骸,她的心泉依舊凝定若水,因為,這不是她所掛心的事物。

  若能得知她所追尋的答案,不論須為何均是在所不惜。

  只要不斷向前邁進,終有一日,她會尋到所謂的答案吧……

  黑緞絲袍襯著冰雪髮絲飄逸,踏著足下凜冽的霜雪,窈窕身影隱沒於那風雪紛舞的山巒中。

 

 

 


 

相隔一個多月終於發文了,在此向讀者致上歉意。大學生活遠比想像中要來得忙碌許多,閒暇時間比起預料中要來得少。

高中老師說熬過高中三年,上了大學後就可以輕鬆這個說法,根本是用來唬人的,現今的大學生活不比高中生活輕鬆到哪去。

報告、團體作業變多了,如果湊巧碰到組員時間無法配合就整個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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