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真緩緩走在一片蒼茫中,腳下踏著寸草不生的礫地,周遭空無一物,徒有碎石散落的荒蕪大地朝四面無盡延伸。

  灰暗的蒼穹使整體景象更顯淒涼,不論走至何處,眼前景象均不見有太大改變,放眼望去盡是單調的灰壤曠原。

  懷真不發一語,漫無目的地走著,同時四面張望,試圖從這無垠蒼涼中發現其他事物。

  但,卻是徒勞無功。

  映入眼簾的,始終只有蒼茫。

  正覺納悶時,前方不遠處冷不防升起一團黑霧。

  懷真一怔,方對此般詭譎景象感到些微排斥,旋即瞠大了雙眼,注視著前方深邃黑霧中的異變。

  一道闇影伴隨著漆黑霧氣倏然出現。

  深邃的鎧甲,火紅的雙瞳,熟悉的面容,冰冷的笑顏,旋繞於身側的殘餘黑氣,襯著其黑髮上的金冠更加炫亮奪目,凝重的壓迫無聲無息地自其身上溢出,侵蝕著原先的平靜。

  「!?」

  懷真倒退一步,戰慄登時流遍全身。

  全身血液凝停,心臟被擠壓得跳不動,軀體僵硬得無法動彈。

  令她如此惶然的罪魁禍首──冥骸,加深了難以捉摸的冷笑,紅眸微凜間,金紅光幕吞噬了蒼茫的世界。

  刀、槍、劍、弩、戟、鐮、大刀、斧、鏈錘……不計其數、各式各樣的駭人凶器自光幕中先後現形。

  陸續露出獠牙的凶器,靜候著指示。一旦主人下令,無數兵刃將化做最強的箭矢,將敵人炸得片甲不留。

  「……」無盡凶刃占據了視線,懷真卻彷彿遭萬年玄冰凍結般,連動跟手指都無法,惶恐隨著兵刃現形逐步倍增。

  佇立於霞光簾幕中的漆黑身影,令她心生絕望。

  遙不可及,象徵絕對地強大。

  抵抗是難如登天,與愚行無異。

  在祂眼中,任何人事均為渺小無力。

  被其鎖定的對象,猶如待割的俎上肉,只能順從成為刃下亡魂的命運,絲毫沒有抗命的餘地。

  火色的眼眸閃爍於漆黑中,隱約顯出冥骸看似平靜的高漲情緒。

  陷懷真於恐懼的漩渦中,冥骸緩緩舉起右手,宛如審判罪人般,用力揮下。

  剎那間,數以萬計的凶器伴隨炫目霞光降下。

  絢爛而殘酷的光矢之雨,在不絕於耳的尖銳破空聲中,貫穿了全身。

 

 

 

  「呼!」

  一聲驚呼。

  懷真大汗淋漓地自夢中驚醒。

  映入眼中的,是灰暗的石壁。

  她坐起身,戒慎地環顧四周,此地是一處幽暗的洞窟

  「這裡是……?」

  茫然片刻,她才想起一切。

  三日前,被冥骸傷至瀕臨死亡後,經過一天的靜養終於勉強可移動,為避免在這極為虛弱的狀態下遭受攻擊,她尋了個隱密之處藏身。

  拖著疲憊無力的身子再次躺下,懷真不免慶幸保住了一條命。

  心臟劇烈地跳動,額頭冒著斗大的汗珠,雖然已從噩夢的桎梏中脫出,恐懼仍是無法平復。

  片刻,懷真輕吁了口氣,撐起仍有些不適的嬌軀,緩緩走出洞穴。

  皎潔的明月高掛於幽暗的夜空中,柔和的月光靜靜地灑下,為山麓崖壁蒙上了一層銀色的面紗。

  夜晚空氣冰冷刺骨,凜冽的寒風令冷汗未退的懷真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懷真走在月下,一面回憶著方才的夢境,如果可以,她實在不願去回想。

  無數凶刃穿透全身,鮮血狂濺的痛楚,至今仍心有餘悸,光是回憶當時的情況便令她膽戰心驚。

  夜間山麓異常寧靜,朦朧的薄霧在覆蓋著松針的地面上緩緩飄旋。懷真落寞地望向遠方群峰,視線逐漸模糊,原本以為是山間霧氣作祟,直到一道溫熱撫過臉頰才讓她意識到並非如此。

  「……」

  懷真難過地啜泣著,淚水自眼中不斷湧出,摻雜著憤恨、痛苦、無奈、哀嘆。自從沈洛年離去,她首次如此痛心。縱然希望能放聲痛哭一場來宣洩心中的悲愴,殘存的理智卻硬生生地將這想法壓了下去,若因此引來潛伏於暗處的妖物,以自身目前的虛弱狀態實在難以應付。

  幽幽地看著高懸於夜空的明鏡,懷真輕歎一聲,憶起百年前的時光。

  自那日起,究竟歷經了多少望月,她已經算不清,萬載以來,每逢此刻便是修練為要,月陰靈華牽引混沌原息,此時修練有事半功倍之效,許久之前方成必行之事。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斷重複著,一成不變的生活令她感到些許無趣,僅有隨時代遞嬗而變遷的事物勉強提供了些趣事。

  向來無欲的她,較為注重也僅有修練,除此之外特別留意的,就是其族群仙狐族的咒縛。

  喜欲之氣,既是祝福,亦為詛咒。

  不同於其他妖仙之修練法,無須如他族般費時,僅以採捕之法方能提生道行,藉由取得他者精氣加以煉化增益道行,極為輕鬆而迅速的方法。

  但是,此優勢卻同時也是劣勢。

  此法固然收效甚速,但過多的精氣相護摻合混雜,難以全然煉化,成效有限,最多只可修至妖仙。

  族群中多半採取此法修行,卻有少數例外選擇逆天而行,幽閉冰潔,不依他者之力自行修練。此法無精氣相摻之約束,固然無傳統修練法的限制,卻因違反天性,一旦動情時,喜欲之氣異常強烈,難以自拔,若於此時引精氣入體,道行將散,一切苦心頓時化為泡影,也因此,依此法修練的仙狐格外畏懼動情時刻,深怕萬年道行就此毀於一旦。

  萬年下來,每次動情對她而言都是劫難,靠著閉關自封與外界隔絕,待到情動之時過去,雖然須提心吊膽,倒是均平安度過。

  豈料,在偶然的機緣下,上仙白澤向她透露下次情動恐至破戒一事。

  最初的震驚後,緊接而至的是擔憂與恐懼,深怕長久以來的心血就此幻滅。

  她並非大難將至而徒是坐以待斃之人,她要採取行動,設法避過此劫。

  上仙白澤表示,古仙鳳凰即將實踐萬年來的允諾,換靈,即創造第二鳳體。

  只要取得鳳凰換靈的時間縮短能力,便能避過這次大劫。

  為此,仙凡分離之際,她特意留在凡界,只為等待這次機會。混沌原息不甚充裕導致身體的不適,加上距下次仙凡重合之時仍須等上數千載,在尋到白澤指示之地後,她陷入沉睡,並以自身炁息與司掌生命的古仙交流,期望能於下次甦醒時刻取得換靈能力。

  漫長的三千年流逝,眼見已到應許時刻,卻在此時殺出了個程咬金。

  一個湊巧來到此處的──人類。

  一個脾氣執拗,不可理喻,又衝動恣意的──愚蠢小鬼。

  沈洛年。

  奪去了她換靈資格的罪魁禍首。

  辛苦等待了三千年,卻在臨門一腳時被奪去,一股憤怒油然而生,發出歇斯底里的咆哮,猛然撕裂禁錮身軀的岩石,血盆大口一張,將一臉驚愕的該死人類小鬼一口吞下。

  一時的心軟,讓原本幾乎已成她腹中佳餚的沈洛年撿回了一條命。

  化為人的數日後,她直接登門拜訪這位跳出來撿便宜的無恥之徒。

  意外的,這人類似乎並不因她是妖怪而持續恐懼,反而和她談了起來,換作是其他不知情的人類,恐怕早就心神錯亂,但這名少年卻挺快地就接受了事實,令她感到吃驚。

  隨後,兩人立下咒誓,從此,沈洛年成了混沌原息的供應者。

  每個月,固定滿月的夜晚,她都會定期來到他身邊汲取原息,順便打鬧嬉戲一番,雖然看似無意義,她卻不排斥這點。

  當她發現咒誓的缺陷,並因沈洛年的衝動而屢次遭逢死亡危機時,她曾發自內心厭惡咒誓的存在,亦曾埋怨數度限其入險境的沈洛年,雖然事後祈望蓋約,卻是徒勞。

  帶著沈洛年離開人群,在此時結識了三小,一人四妖一同生活,其間出現了不少趣事,協助她們化形不久後,三個丫頭便被長輩各自接回,轉眼間又剩下兩人孤家寡人,原先以為平靜的生活能持續,奇異的轉變卻在此時驟然出現。

    沈洛年完全仙化,成了和她一樣的仙體,不再是過去的人類,也因此對她的認知也從原本的異類轉為異性,甚至對她產生些許愛念之情。

  她慌了。

  徹徹底底地慌了。

  過去不曾有過的感情,在她心中悄然萌芽。

  同一時刻,藏於心底的擔憂霎時浮上了心頭。

  喜悅與難過,期待與畏懼,相互交雜。

  糾結雜亂的情緒喚起了內心最深處的擔憂,縱使之前已事先設想過,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遭逢卻是始料未及。為了生命安全,她提出了分離的要求。

  交予沈洛年闇靈法器,原本只是希望能讓其擁有足以自保的能力,卻適得其反,險些遭到天下眾仙的圍剿。

  他是個嘴硬心軟,心口不一的古怪人類。聲稱討厭麻煩,遭遇危險時卻衝得比任何人快,明明對人族少女有好感,卻又將她推給他人,所作所為實在矛盾到極點。

  一言以蔽之:難以捉摸。

  完全弄不清他的思考模式,再三告誡他別涉入危險,卻總是換來爽約的回報。縱然令人不悅,卻也是無可奈何。

  喜欲之氣不斷高漲,閉關自守之刻了無數日,在這之前,她決定向沈洛年坦承仙狐一族的隱憂,以及種種行動的理由,意味著她對他的重視。

  她,喜歡沈洛年。

  對於並非受喜欲之氣影響,真心對自己抱持好感而感到欣喜,亦對劫難恐將成真感到不安。

  說明一切後,她終於閉關而去。這也是首次,她如此哀嘆仙狐一族的宿命,過去曾有所耳聞的老祖事蹟,如今身歷其境才真正明白前輩的心情,如此焦躁、煎熬、難耐。

  幽暗的玄界中,體內慾火躁動難抑,磨蝕著意識,驅策著四肢,抗拒與生俱來的本能令她心力交瘁。

  卻在此刻,一個不速之客闖入了她的世界。

  詫異與驚疑的同時,她強壓著胸中的悸動,欲將這危險立即抹殺。然而,對方卻瓦解了她的攻勢。

  她奮力掙扎,在心魔尚未支配身軀前,她必須抹除迫在眉睫的威脅。

  「懷真,是我。」

  來訪者的呼換,瓦解了她的掙扎與提防。

  沈洛年。

  頓時,慾火支配了身體。不為別的,只渴望歡愛之欲的滿足。

  岩洞內的翻滾,幽暗中的風流,熾熱的吐息,溫潤的身軀,使她迷失於萬年來未曾踏入的迷暈境界。

  短暫的魚水之歡後,緊隨而來的是悲痛、懊惱、迷惘、寂寞,只能抱著身軀逐漸冰冷的少年泣不成聲。

  豈料,沈洛年卻在此時提出了解咒的請求。

  原本想與他一同離去,卻因他的堅持而繼續活了下去。

  沈洛年斷氣後,她在洞穴中茫然地待了許久,思緒才從紊亂中緩緩回復。

  許久一段時間,她猶如行屍走肉,茫然度日,回到仙狐祕境,漫無目的地度過了數十年,一方面是等待心情平復,再者,她也需要花些時間煉化體內的混沌原息。

  感受著體內原始精純的能量,與沈洛年一同經歷的回憶碎片,相摻混雜於腦海中,眼淚往往不爭氣地伴隨著苦楚留下。

  百年過去,傷痛平復,卻在此時,仙狐族後輩懷玉帶來了出乎意料的消息。

  有一名自稱沈洛年的男子急於尋找她的行蹤。

  起初她抱持著懷疑態度,但得知這名男子與於稚嬉堂工作的山芷、羽霽相熟,她猛然一驚,懷著詫異與驚喜的心情來到山口鎮,並在那兒與朝思暮想的少年重逢。

   

 

 

  而如今,她卻必須與其刀刃相向。

  敵人並非沈洛年,而是其體內的另一個存在——末仙冥骸。

  冥骸的目的是滅絕,直至現在仍不清楚理由何在,末仙的存在、殘酷的行徑也尚未完全明朗化,唯一可以確定的只有他作為敵人的事實。

  神,祂是如此自稱。

  連無堅不摧的金犀匕都奈何不了的存在,究竟該如何應付?

  知道此事的只有她,若讓其他族類知道此事,會導致什麼後果呢?絕望?恐懼?退縮?

  無論如何,這件事還是暫時保密為上。在此之前,有件事更令她在意。

  「他還活著,妳眷顧的小鬼。」

  冥骸是這麼說的,這句話讓原本幾乎絕望的她看到一線曙光。

  原本以為已經消失的沈洛年還活著,就在祂的體內。

  若想見到沈洛年,就勢必得與冥骸相遇,而祂又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雖然祂說過會讓她與沈洛年見面,但誰知祂會不會毀約,或一時心血來潮痛下殺手?

  無論如何,實在太過危險,但卻是別無他法。

  想與沈洛年相見,就只有與冥骸見面一途。縱然危險,卻是唯一的選擇。

  沉浸於天地之間,遠眺幽冥夜空與連綿群山,懷真長長地嘆了口氣,隨著夜風融入了淡然的月幕中。

  臭小子……洛年……




終於從名為學測地束縛中脫出,感覺輕鬆多了。

現在就只等成績單發下來了,在那之前八成都不會碰教科書了。

花了兩天打完此篇,如果不嫌棄的話就幫推下吧!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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