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茫茫。

  舉目所及盡是無垠白幕。

  少年伸手虛探,四面環顧,閉目感受著大氣間的動靜,卻一無所獲。

  四周朦朧,全無生機。

  他本能地戒慎起來,同時定下心上波紋,靜靜觀察探索。

  然而任憑他如何專注地凝視,始終都沒法看清霧的另一邊,且隨著他越投入,意識也開始模糊,如周身的濃霧般。

  不行!

  他猛地甩了甩頭,驅走腦中混沌,整頓心神。

  這裡是什麼地方?自己又怎會在此?在這之前,自己……自己又是在何處呢?

  最近的記憶,是師傅向他下了回歸的指示後離去,在這之後就沒印象了。

  手不自主地覆上前額,眉心深深蹙起。他似乎遺忘了什麼,但不論怎麼回憶都想不起來。

  此時的感覺非常奇怪,意識雖然鮮明,腦海卻彷彿蒙上了層紗,難以明確地思考分析。

  幾次嘗試之後,他終於打消了繼續想下去的念頭,轉而留意四方。

  「……!」

  默默環視,他忽然一愣,剛剛那一瞬,茫茫白霧中似乎出現了什麼?

  順著與生俱來的直感,他疾步向方才所見之處走去。

  走出十餘步,一縷輕響鑽入耳際。

  水聲?

  縱然心中抱持著疑惑,腳步卻沒有猶疑,又走了半晌,一股清冷之氣撲鼻而來,將胸中滯悶全然驅散。

  籠罩四周的濃霧慢慢地淡去,朦朧的景象開始清晰。

  腳下是皚皚白雪,沁入心脾的涼爽清氣,徐徐拂來的柔風撩撥著平靜的湖面。

  遠山如畫,近水如歌。

  純淨的白披覆於整個天地,彷彿洗滌了少年的心靈,令他感到無比安詳。

  但凝神細看,平穩的心音頓時漏跳一拍。

  隨著白霧漸漸消散,他心中的悸動也愈發激猛,等到霧氣退盡,四周之景一覽無遺,少年只覺心跳得劇烈,幾乎就要破胸而出!

  冰葉村!?

 

 

 

  幽暗宰制著整個天穹,大氣為沉重的靜謐所環繞著。

  彷彿將流向天荒地老的慘澹,冷不防被一陣堅實的腳步聲驚醒。

  一名男子穿越厚實的白色大門,凌厲的雙眸掃視四方,彷彿一頭尋覓獵物的雄鷹般。

  短短一瞬,確認此地虛實後,他目光微微一凜,不疾不徐走至夜幕下,俯首。

  「大人。」

  「祈煌嗎?」

  墨夜間垂下一道沉渾語聲,帶著慵懶和莊嚴。

  「殿內各處的動亂已然敉平,叛將均被擒拿,參與的軍旅亦在嚴密監控之下。」

  祈煌平靜告知,語調無抑揚頓挫,彷彿機械一般。

  夜間無聲,簡短停頓後,明白主上正靜靜聆聽著的他繼續說。

  「此次造反行動的主謀──煉,您已予以制裁?」

  即使感覺有些明知故問,但基於奉行職責的原則,他還是出言詢問。

  上方那人不語,以沉默表示了肯定。

  祈煌心領神會,將所知訊息整頓安置,接著又道。

  「叛軍方面,敢問該如何處置?」

  「滅盡煉的族系,除此之外都由你決斷吧。」

  上方那人簡短令道。

  「是。」祈煌受命,恭敬應聲,沉默片刻後再次開口。

  「末將不察煉之意圖,以致釀成此般亂象,甚至動搖到全軍根基,為一大失職,謹此向您請罪。待叛變將兵處置完畢,望您予以責罰。」祈煌目帶黯然,屈膝跪下,畢恭畢敬說著。

  「平身吧,祈煌。」

  上方那人淡然道。

  「連同本尊在內,無人預料到煉打算反叛,你未察也是無可厚非。

  並且,在動亂來臨時做出正確指揮和判斷是為有功。無人能做得更好,別太苛責自己了。」

  「謝大人。」祈煌俯首,短促有力地致上由衷的謝意。

  上方那人一方面讚佩他的忠誠盡責,一方面又覺得他那過於謹直的個性有些好笑。

  語畢,祈煌緩然起身。此時,他才瞧見不遠處倒臥在地的身影。稍加感應,那平靜雙眸中難得又閃過一絲愕然。

  「大人……」

  「無須多言,本尊知曉。」

  不等他說完,上方那人陡然截口。

  聞言,祈煌旋即不再多說,逕自走到少年身旁,俯身探了探其鼻息,檢視著身軀狀態,確定仍有生命跡象,緊擰的眉心才稍稍緩和。

  感受著其體內流淌著的深邃炁息,他已經大致明瞭發生了什麼,但原因為何卻仍不甚了了。

  「敢問大人,何故予之換靈?」

  直截了當,道出了直逼核心的問題。

  語氣很是謙恭,但那敬重之中又似乎帶了點責難的氣息。

  「實現其願,僅此而已。」

  彷彿並不在意他語調中隱約的僭越,上方那人緩然說著。

  祈煌雙眸微凜,直視上方片刻,目光移轉,覷向腳邊不醒人事的少年。

  「這孩子了得,承住了滄冥玉帶來的負荷,可謂天縱奇才。但心靈上似乎仍有不小的破綻。」

  祈煌不語,他清楚少年的生平,自然明白主人話中之意。

  真正讓他在意的是,為何少年會在這裡。依他對徒弟的了解,凡是他所交代的,少年均會徹底遵從。若他是自願前來,就是違反了自己的指令,但又是為了什麼原因呢?

  比起吩咐被違背的不悅,更多的是對其行動緣由的好奇。

  他明白徒弟並不是那種會做無謂之事的個性,凡是行動必有理由,究竟是什麼讓其不惜抗命也要為之?

  莫非,他已經找到自己該走的道了?

  想到這裡,祈煌面色一凝,側首朝上方一覷,眼神一掃先前惘然,重歸凌厲堅毅。

  「末將斗膽,敢問大人予此後生何等試煉?」

  祈煌神色冷峻,不疾不徐地提出詢問。

  主上不可能平白無故給予他人換靈,也不會讓被換靈者輕易獲得力量真髓。即使被祂看上而獲得能力,也得通過祂賜下的試煉方能受到完全認可。

  換句話說,少年雖獲得換靈,卻仍沒能完全駕馭,也還未全受主上肯定。

  「正視其心之所掛。」

  上方那人平靜說著。

  「縱然其心已堅如磐石,靜如深海,仍存有強烈的記掛。此乃其心中最為脆弱之處,亦是動盪不安的根源。」

  祈煌頷首贊同,假如少年難以放下過去,以致心性的穩定上有了疏漏或動搖,就會像如今的煉一般有生變的可能。少年是他一手培育的,其才能他早已有見識,也明白其驚人天賦後暗藏的風險。

  剛經歷同室操戈,他在徒弟心神定性上更為重視,也暗暗決定要多加留意。但他沒預料到的是,少年竟會違背叮囑來到這裡,更被主上賦予力量。

  「若他無法誆破本尊佈下的輪迴,則將永遠沉淪其中,不可自拔。屆時你做何打算?」

  上方那人淡然說。

  祈煌罕見一怔,但他也只頓了那麼一刻,隨即緩然答道。

  「若是如此,我等另尋繼任者方可。」

  語氣雖淡漠如故,但話語前的些微停頓卻若有似無地洩漏了他的猶豫之情。眼神亦是異於以往,凌厲中帶著幾分愁雲。

  不知是否洞悉了他的心思,一陣意義深長的輕笑後,上方那人不再作聲。

  

 

 

  少年心跳得厲害,儘管他明白此時應當鎮靜,但心中驚駭卻無止盡地翻騰,無法平定。

  縱然久經死地煉獄,見逢百態萬象,但皆沒帶給過他像此刻般莫大的動搖。

  不可能!冰葉村──他的故鄉──早就已經滅亡了!

  望著那清澈的湖畔,寧靜的村落,少年只覺心絞痛異常,遙遠的回憶陸續從心底深淵中浮現,佔據著他的心思。

  震驚逐漸平息,代之的是偌大的惆悵。他不再試圖迫使自己定下心來,而是開始環顧著周圍的山水美景。暝雲殿的遼闊深宮內,孤寂得讓人感覺不到時間的流淌。能見到得帶給他溫暖的景象,那怕是幻象,他也不願就此失去。

  遠方山巒間綻出抹輝芒,和煦柔光悄然無聲地灑落在白雪皚皚的谷地間,耀得冰葉湖面一片璀璨,甚是夢幻。

  忽然聲聲嬉笑傳如耳中,少年霎時一愣,依聲望去,卻看不遠處雪丘間,幾道身影若隱若現。

  難不成……少年臉色陡然一變,快步朝那奔去,越過雪丘,赫見十餘名孩童正和成群白狼玩得不亦樂乎。

  少年懵了,愣愣地盯著前方嬉鬧的身影。直到其中一人似是發現了他的目光,朝他揮了揮手,才讓他陡然回神。

  他越來越是不解,本以為眼前的一切均是單純的幻象,但那感覺卻是如此地真實,如此地傳神。

  思緒一片紊亂,彷彿要甩脫那混沌般地,他猛地轉身離去,無目的地狂奔。

  不是的,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看著一路上遇到的面孔,少年又是懷念,又是畏懼,懷念的是這些人本身,畏懼的是這些人的來由!

  隨著他見到的景物愈多,思念之情也愈趨高漲。縱使他竭力否定,但心裡卻已經逐漸開始相信周圍的一切並非虛幻了。

  不知奔了多久,他才停下腳步。倚著院落石壁,雙目緊閉,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冷不防,一雙柔荑悄然無聲地搭上了雙肩,彷彿安撫般靜靜地拍著。

  少年轉身,登時雙目遽瞠,瞳孔急縮。這一瞬間,世間一切突然消失,只留下身前的窈窕人影。

  女子笑了笑,纖手輕輕撫上少年頭頂,溫柔地摩娑著。少年也不抗拒,默默地感受著,甚至渾然不覺他不知何時已變成了孩童的外貌。

  沉浸在那熟悉的溫暖中,他只覺一股深遠思念自體內湧現,頓時淚水如決堤般奪眶而出,傾瀉而下,再也無法止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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