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懷真好奇心大起,「什麼抉擇?」

      「族群尊嚴,以及血脈存續。」懷棠肅然道,方才親切的笑容此刻已全然斂起。

      「此界並非從古至今都是同一世代。在此之前曾有過三次滅絕,每一次均代表著世代的輪替,舊時代的終末,新紀元的開始。」

      懷真聽得一頭霧水,問:「妳是說……從前曾有過不同的時期,而與現在的一切無關?」

      「雖然有些許不同,不過大致上是如此。只要想像成是同一住所,而先前的居住者都已經亡故即可。」懷棠聳肩,旋即正色:「既然見過,那妳可知聖上、瀞焱軍團的最終目的?」

      「我聽說是什麼匡正秩序,是嗎?」懷真皺眉,這理由她至今仍覺得荒謬異常。冥骸的話語及行徑在她看來皆只有瘋狂可言。一想到就覺得厭煩,索性不去深入探索。

      「沒錯。」懷棠頷首,表示肯定:「以往的滅絕均是瀞焱軍團所為,將宇內眾生肅清殆盡,重啟一新時代。知情者皆稱其為『淨世之劫』。」

      「『淨世之劫』……」懷真喃喃覆誦著。

      「一切都是源自於上個紀元的末期,瀞焱軍團來到這一界時。」懷棠緩緩道:「一如當今態勢,當初亦是混亂不堪。劫難來得時在太過突然,猝不及防,各地相繼失陷,異界妖怪肆虐寰宇,盤據四海八荒,宇內無一處安全,不論何地都是戰火灼燒。」

      懷真默然,專注地聽著。

      「不過,這也是末端的事了,得從稍早之前說起。」懷棠頓了頓,緩緩道:「那時的仙狐一族,在世上並不具有太大的地位,不只仙狐,甚至連當今雄霸一方的龍族也是。」

      懷真一驚:「什麼?」

      自己不會是聽錯了吧?龍族可是強大的仙獸,怎會沒有地位可言?

      「似乎是因為當時有一族群雄霸天下的緣故,關於該族之事,老祖並未詳細交代,只知道是個殘暴、強橫、卻十分團結的種族。

      該族雖尚武,卻不代表愚笨與駑鈍,他們以武力打壓、征伐其他族群,一面吸收依附者。久而久之,勢力已然籠罩了整個世界。

      其思想始終如一:弱肉強食。順從者:存;反抗者:亡。

      由於該族性情十分暴虐,時常欺壓他族,許多種族均對之十分嫌惡,卻又不得不折服於那強大的力量之下。曾有不少得罪該族的族群,被屠戮到近乎或完全滅族。」

      懷真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儘管過去不乏聽說類似之事,但卻沒有這般殘酷的例子。

      「該族不僅實力強悍,還有為數不少的追隨族群為其走狗,四處皆是他們的眼線,只要一有妖族意圖反抗,均會被察覺,最後慘遭蹂躪。

      無可奈何之下,各族只得忍氣吞聲,但無一不對必須屈居於該族淫威之下趕到不甘。

      我族亦是,對該族厭惡至極,但考量到族中子嗣,不敢輕易與其結下樑子。原先以為只要保持低調就不會惹禍上身,孰料該族日後竟提出了個無恥之至的卑劣要求。」

      說到這兒,懷棠停了下來。懷真仔細一瞧,赫見那不久前還滿是笑意的俏臉此刻竟是怒容滿面。

      「什麼要求?」懷真催促著。

      懷棠聞聲,斂了斂怒色,沉默了片刻,這才緩然道:「『全體仙狐族入其族內,擔任侍妾。』該是因為看上了我族的柔媚吧。」

      什麼!懷真大驚,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要全族擔任侍妾?這種要求豈止無恥,根本是侮辱!

      「豈有此理!」懷真一掃方才平靜,怒聲說:「像這般要求,不,侮辱,根本沒有考慮的必要!」

      「在我們看來或許是如此。」懷棠慘然一笑,星眸黯然,盈滿了憂傷與無奈,「但若是拒絕,仙狐一族就有血脈斷絕之虞。」

      懷真一愣。

      如果接受,就是失去尊嚴;可要是拒絕,仙狐族就有滅絕的危險。不論選擇了哪一個,仙狐一族都不會有好結果,這是何等痛苦的折磨?

      直到這一刻,懷真才明白為何懷棠會有如此哀淒的神情。

      「眼看該族指定時辰日漸逼近,族人幾乎絕望了,甚至有自我了斷的念頭。與其淪為該族奴隸,還不如一死了之要來得痛快些。」

      似是感受到她的情緒之低落,懷真眼簾籠上了一層陰影。

      「但,就在此時,一股巨大的轉變冷不防來臨。」

      懷真驀然抬首。

      「『祂』出現了,伴隨著其大軍來到了這個世界。」

      懷真心頭一震,明白她口中的「祂」指的是誰。

      「大軍所向披靡,該族雖兇狠強悍,卻是節節敗退,手下走狗也無能替之阻擋敵軍,相繼被滅。

      該族嘗試號召,但各族都是自身難保,豈有閒暇管他族之事?

      最後,該族終於被逼入絕境,落到須向敵軍俯首的下場。以往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傲氣蕩然無存,狼狽不堪。

     可軍團首領卻不予理會,命部將誅殺了該族全體,該族被屠殺殆盡。

      昔日猖狂,橫行世間的災厄,在祂面前竟是如此地脆弱,彷彿只要其一握掌便能將之捏碎一般。

      目睹此一慘劇的,是一個不久前被該族子嗣搶去做妾的年輕仙狐。當時的場景,日後為族內所傳承著。」

      懷真聽得入神,驀地眼前一陣朦朧。

      待到回神,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不在秘境中。此刻的她正置身於一個大殿內!

      她四面環顧,卻不見懷棠的蹤影。

      大殿前方佇立著數十餘個身影,說話聲不絕於耳,似乎正在談論著什麼。

      意外地,在場似乎沒有人感覺到她的到來。猶豫片刻,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不自覺得往那兒湊了過去。

      「那些妖孽逢人便殺,何須多言?遇上了直接宰了便是。」一人首虎身的異獸吼道。

      「至少須了解其後方是何者在做主。從縝密而凌厲的進攻看來,該群妖孽後方必有領導者存在。只要殺了他,敵方自然不攻自破。」另一頭雄壯妖怪出言駁斥。

      「哼!空有想法有何用?目前連敵方來頭的不清楚,要如何找到幕後主使?」第三隻妖怪截口道。

      「我覺得應主動進擊。」

      「暫時按兵不動,先觀察情況再做判定也不遲。」

      「按兵不動?要等到何時?」

      「我贊同進攻,枯等又有何用?」

      「不可!貿然行動風險太大!」

      「就是因為這般瞻前顧後才會打敗戰,怯懦!」

      「你說什麼?空會逞莽夫之勇又有何用?去送死?愚蠢!」

      談論已然成了爭論,眾妖你一言、我一語,吵得不可開交。

      「閉嘴!」一道宏亮若鐘的聲音壓過了場中喧囂。

      眾妖不約而同地噤聲。

      懷真朝那聲音傳來處望去,只見大殿前方的平臺上立著一個王座,上方坐著一名魁梧大漢。其面容猙獰,目光如炬,銅鈴大眼中充斥著怒火與不耐。

      「一群笨蛋!連個主意都商量不出來,吵個什麼勁?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周遭眾妖均低下頭來,不敢吭聲。

      「本王今日召集爾等前來是為得到克敵良策。結果非但沒有,還將本王宮殿弄得如此吵雜,無能!」大漢怒道。

      「快給本王討論出個結果,否則問斬。」

      眾妖戰戰兢兢地面面相覷,無一出聲。

     「還不快商議,一群飯桶!」大漢暴吼。

      眾妖彼此相望,正猶豫著該不該說話,突然不知誰驚呼了聲,其他妖怪皆是一愣,紛紛往其視線所及的方向望去。

      懷真一看,不由得瞠大了雙眼。

      虛空中一陣歪斜扭曲,突兀地出現了三道身影。

      三人分別為兩男一女,以一前兩後的順序浮在半空中。

      為首的是一名容貌精悍的青年,五官深邃,體格強健,通體披著漆黑的戰甲,那仿如灼炎的火紅瞳仁凝視著下方眾妖。

      冥骸!懷真心頭遽震。縱使不曾見過其樣貌,她仍是從那神韻與氣質看出了他的身分。

      其後方分別為一男一女。男子面若寒霜,生著雙鷹一般的眼瞳,手執把造型奇特的大戟;女子端麗清秀,身段窈窕,氣質不凡,腰間則懸著柄長劍。兩人均是身著玄色的袍甲。

      沉默片刻,王座上的大漢猛然回神,怒吼道:「什麼東西!膽敢闖入此地!」

      他這一吼,其他妖怪隨即回神,瞪視著這三個不速之客。

      冥骸淡然一笑,目光掃過整個殿堂,最後停在方才怒吼的大漢身上。

      「你就是此界的霸主?」

      「什麼霸主不霸主?這世界一直以來皆是我族所有,本王便是此界的帝尊。」大漢雙目一瞪,厲聲道:「給我滾下來!」

      冥骸一笑,輕一擺手「殺了。」

      「是。」話音方落,身後兩人旋即應聲。

      轉瞬間,兩人已從半空中來到殿堂上的眾妖圈內。

      淒厲的慘叫聲驟起。

      大戟急刺,長劍掃斬。

     兵刃所到處,鮮血紛濺。每一揮舞,就有一生命釋放其全數精華。

      濺到身上的殷血與刺鼻腥味將眾妖自茫然中拉回現實,忙騰出妖炁,正欲迎戰,卻赫然驚覺動彈不得!

      哀嚎聲不絕於耳,灰白的石製殿堂亦逐步被渲染為殷紅。

      王座上的大漢愣愣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屠殺,許久才驟然回神,大喝:「大膽狂徒!竟敢於本王殿中撒野?」

      說著,他猛然起身,雙手一張,一股龐然妖炁頓時湧現轟出,挾排山倒海之勢撲向場中。

      妖炁炸裂,狂風急捲,石塊紛飛。大殿被刨出了一個巨大窟窿,眾妖無一倖免,不是被轟入地下,便是被掃飛出去,又或是被炸得遍體鱗傷。

      大漢咧嘴一笑,甚感自豪。正沾沾自喜時,他突然一怔,扭首後瞥,卻見黑影一閃,一股巨力重擊背後,將他整個人擊飛!

 

      ……

 

      「呼……呼……」大漢粗重地喘著氣,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壯碩的身軀上滿是創口與血漬,其中幾道甚至深可見骨,煞是駭人。

      男子靜靜地站在一旁,漠然睨著他。

      大漢悲痛萬分,憤恨難消,卻只能卑屈地趴伏於地,仰望著身側將他傷至此般田地的男子。片刻,只聽他冷不防大喝一聲,就要強行支起身子。

      男子面不改色,左足抬起,向著對方傷痕累累的背部便是一紀重擊。

      撕心裂肺的哀號聲迴盪在大殿中。那哀號,悲痛、哀苦,屈辱,仇恨相互糾結,令遠處的懷真為之心寒。

      大漢口張闔不定,似是想說什麼,卻是徒然。僅有斷斷續續的低吟與不斷滴落的鮮血。

      「祈煌,足矣。」原本一直居高俯視的冥骸不知何時已來到一旁。

      「還有些事須向他詢問。」

      「是。」祈煌躬身,退了步。

      冥骸微笑著,笑容十分溫和,卻令懷真不寒而慄。

      語罷,他信步上前,一把拎起趴在地上的大漢。對方的軀體要比他來的高大壯碩許多,可拿在他手上卻是恍若無物。

      身軀一動,劇痛立即自傷口泛出,侵蝕著肉體與精神。

      大漢痛呼一聲,勉強睜眼。

      原先富麗的大殿此刻已面目全非。地面整個碎裂,中央處是一個巨大窟窿。不計其數的屍骸、斷肢、臟腑、頭顱四散,放眼望去,隨處可見尚未乾涸的溫熱鮮血自岩塊、牆面上流淌而下。

      望著這地獄般的場景,大漢懵了。

      聚集於此地的,皆是他麾下各族中的領導者與精銳,但竟被區區三人殘殺殆盡!

      短暫的愕然,他終於在過度的驚駭中瘋了。

      「嗚啊啊啊……」大漢聲嘶力竭地吼著,絲毫不顧身體各處傳來的椎心刺骨的痛楚。

      他瘋了,一剎那間瘋了。

      所向披靡的他與麾下眾將被一股「不可能」的力量踩在腳下,這令他在那一刻間驟然喪失了理智。

      冥骸灼瞳微凜,紅芒熠熠。

      倏地,狂吼止歇,不斷掙扎的巨軀也停了下來。大漢凌厲的目光轉為呆滯,彷彿失了神般。

      「脆弱。」冥骸冷然低吟,手一鬆,大漢那龐然軀體隨即墜下,接著向前撲倒在泥地上,沒了聲息。

      懷真神逝魄奪地看著這場慘絕人寰的屠殺,久久不能出聲。

      冥骸沒多瞧腳邊的死屍,而是瞟向不遠處的女子,笑道:「泠雅,麻煩妳通知煉:派兵包圍南方群山,殘兵敗將均是藏身於其中,另外該地最高山峰上方有一岩窟,是玄界的入口,令將士前往剿滅,並同時設下伏兵,前後夾殺,將敵方全數殲滅。」

      「明白。」被稱作泠雅的女子點頭應道。

      冥骸淡笑,默然掃視四方。驀地,他微有所感,心念一動間來到了大殿的另一側。

      懷真一驚,忙跟了過去。

      在與王座相反位置的大殿另一面角落處,蜷縮著一嬌小身影,正不斷顫抖著。

      那人查覺到他的到來,畏怯地抬起頭,見著他後又旋即埋入膝中,卻是個女孩。

      冥骸不語,靜靜地打量著她。其存在與炁息和剛才被殺的妖怪相比顯得微不足道,所以被忽略了。

      走近的祈煌見狀,大戟掄起,電速刺出。

      「且慢。」冥骸冷不防出聲制止。

      祈煌一怔,戟刃於女孩額前一寸處停下。

      女孩嚇得哭了出來,抱著身軀瑟瑟發顫。

      祈煌收回大戟,不解地望著主人。

      冥骸眸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神采,走至女孩前方,伸手覆上她的頭頂。

      被這一摸,女孩止住了淚,一股暖意從心窩內擴散開,恐懼與駭然緩緩平復了下來。

      「小丫頭,妳是哪一族的?」

      女孩訝然抬頭,璀燦星眸中盈滿詫異與疑惑。

      冥骸並未開口,可他的聲音卻清清楚楚地傳入了她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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