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為人知的異界空中,懸浮著一座龐大要塞。

      軍團根據地──暝雲殿。

      作為整座城池光源的,是一團高懸於蒼穹上方,正大肆綻放銀白色霞光的光團。

      這是座以青灰、雪白與漆黑石磚堆砌而成的城池,規模龐大,展現出高聳與廣闊。複雜的房舍與尖塔群占據了大半部的空間,三道城牆圍住了中央的碉堡,另外還有規模較小的關卡劃分出不同的區塊。

      座落於中央隆起岩丘上的巨大碉堡,正是整座要塞的中樞。

      碉堡如城中其他建築,由青灰石塊堆疊而成。外觀看來雖然簡單,但每個細節均有稜有角,縱然少了幾分典雅,卻多了幾分莊嚴。

      此刻,要塞內部呈現凝重的死寂。

      高塔、街道、廣場空無一人,徒有細微的清風穿梭於井然有序的建築間,詭譎的靜謐籠罩著整座城池。

      此區為低階軍官的住處,非戰時是繁榮熱鬧,戰時則是空蕩冷清。居住於此的所有妖仙下屬均被派往戰區指揮調度,僅有少數位階較高的將領能於戰間留守要塞。

      軍團首領、大將、統領則居住於中央碉堡,同時亦是敕令宣布、戰略策劃、高官集會的場所。

      也因此,碉堡素來與熱鬧及嘈雜絕緣,不論是否為戰時均為沉寂所籠罩。

   

 

 

      「可惡!又輸了。」剡翊搔著頭,一臉懊惱地看著前方石桌上的棋盤,上方矗立著寥寥數顆如雕像般的棋子。

      坐在對面的蒼炎則是默默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啜飲著,不發一語。

      這裡是中庭,格局雖稱不上寬闊,卻也不小。從上方俯瞰,一座花圃座落在中央,四條石磚砌成的走道以其為中心呈輻散狀向外延伸,通至四扇拱門,將整個圓形空間切割成四塊,走道外的地面被蒼翠的青草覆蓋著,耀目的白光自缺乏頂蓋的天井射入,照亮了庭中的一切。

      兩人位處其中一塊綠地。另一邊,幻月獨自佔去了一個區塊,悠然地坐在石椅上,手中的典籍一頁翻過一頁。

      「截至目前為止,我已經輸幾回了?」剡翊問。

      「大約兩萬上下。」蒼炎放下茶杯。

      「真是……論戰法我還勉強能拚個一兩勝,就唯獨下棋贏不過你,真服了你的腦袋。」剡翊無奈地嘆了口氣,抓起一旁的杯子,將茶一飲而盡。

      「棋路可洩漏下棋者的本質。」蒼炎道:「你的個性完全反映在棋路上,比起防禦,你更喜歡攻擊,幾乎不留後路。成功則罷,失敗就全盤皆毀。換言之,瓦解你的所有攻擊方能得勝。這點同樣適用於實戰。」

      剡翊死看著棋盤,沒有回應。

      「好比這一步。」蒼炎指向盤上的一枚棋子。「你的目的是直搗黃龍,攻勢固然猛烈,卻也不難反制,只要顧好幾手便能摧毀這波攻擊。而且你調動過多棋子來到前線,陣地內幾乎空無一物,難道不憂心主將安危?」

      「唔……」剡翊仍舊沒有表示。

      沉默半晌,他終於出聲:「你讓幾個棋子留在主將旁,是下定決心死守嗎?」

      「你是指這些?」蒼炎指了指自家陣地的數枚棋子,見剡翊點頭,他才接著說:「可以這麼解讀。」

      「你總是預留一手,準備退路,是深思熟慮後的結論嗎?」剡翊正色道。

      「正是。」蒼炎肅然說:「留後路並全然不意味著膽怯,而是進攻同時不忽略後防,討伐敵軍也不忘保全我軍。攻守須達平衡,而非特異偏重其一,過度的攻方為莽勇;過度的守則為退縮。」

      剡翊輕笑了幾聲。

      「果然符合你的個性。」

      語畢,他拿起了一個棋子。

      「把這個比喻成大人的話,環繞在周圍的便是我們了吧?」

      蒼炎點頭表示肯定。

    「在主人性命為上的情況下也要保全自家兵力啊……」剡翊笑了笑,將棋子放回原處。

      進攻同時也顧全自身的領域,就如同這座堡壘……

      剡翊靠上椅背,仰望著天井上的藍天。

      蒼炎再次舉杯啜飲,似乎在思索。

      幻月自始埋首於書中,望都不望兩人一眼。

   

      「啊!!!」

   

      剡翊冷不防大喊一聲,驚動了其他兩人。蒼炎放下瓷杯,幻月闔上典籍,頓時兩道凌厲的目光投射在剡翊身上。

      剡翊卻似乎沒理會兩人的打算,不斷屈著指頭,口中喃喃,也不知究竟在數什麼。

      片刻,他猛然抬頭道:「距離大人下令出擊至今日,正好二十日對吧?」

      蒼炎與幻月對望一眼,緩緩點頭。

      「呼──」剡翊拍拍胸口,顯然是鬆了口氣,此舉換來的是另外兩名大將的冷眼凝視。

      「什麼事?」待到剡翊平靜下來,蒼炎提出了兩人的疑問。

      「之前有名鬧事的下屬被我關入懺罪宮,刑期至今日。」剡翊道。

      「莫非……你忘了?」蒼炎冷冷地質問道。

      「呃……」剡翊尷尬地點了個頭,隨即移開視線,躲避蒼炎與幻月冷峻的目光。

      「我去釋放他。」不想在此地久留,剡翊起身往長廊外走去。

      「棋找幻月陪你下吧。」

      「剡翊。」走到拱門旁時,蒼炎冷不防喚住他。

      剡翊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那傢伙』的事嗎?放心,我一直謹記著。」剡翊說,口氣中的嚴肅表露無遺。「況且,他也已經構不成威脅了。」

      「再說……」剡翊微微側頭:「我可不想再被你押入那種鬼地方。」

      語畢,他的身影消失於石門的另一端

      蒼炎凝視著空無一人的拱門數秒,隨即將視線拉到不知何時已坐至前方的幻月身上。

      接著,伸手拾起盤面上的一枚棋子,往前挪了一格。

 

 

 

      暝雲殿宏偉壯觀的碉堡底下,存在著一座規模不亞於上方堡壘的地下宮殿。

      這座地下宮殿格局龐大,不僅磚厚牆高,入口處就有十來公尺寬,殿內挑高更直逼三十公尺,除非是如磨齒者或饕餮那般巨大妖獸,否則一般妖仙即使現形也能於其中來去自如。

      懺罪宮,這是它的名稱。

      顧名思義,懺悔罪孽之地,也就是俗稱的牢獄。

      幽暗、陰鬱、冰冷,這是軍團成員對此地的認知。

      凡是觸犯軍紀者均會被關入此處,依其罪狀決定刑期,輕則數日,重則數年。

      地位高低亦為影響刑期的因素之一,位階愈高,觸犯法規時刑罰愈重。

      軍團中無人膽敢觸犯法規,最大原因莫過於罰則之嚴酷,被關入者多半死於其中,少數僥倖存活,卻步上崩潰的末路。

   

      懺罪宮內如同地面上的市鎮毫無聲息,卻更顯陰森。空氣沉重凝滯,昏暗的空間僅有寥寥數根火炬勉強提供了照明,忽明忽暗的晦光非但沒有驅散四處瀰漫的恐怖感,反而使其更加猖獗。

      喀鏘!

      萬籟俱寂中,傳來了金屬摩擦撞擊的聲響。

      剡翊踏著穩健的步伐,氣定神閒地走在堅硬冰冷的石板地上,神態輕鬆,四周的詭譎絲毫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鐵靴摩擦著硬實的地面,發出陣陣清脆的聲音。

      環顧四周,憑藉著微弱的燭光依稀可見牆上掛滿著鎖鏈與鐐銬,還有各種似乎是作為刑具用途的兵器,以及無數的灰黑鐵柵,地上甚至有疑似乾涸血跡的汙斑。

      仔細聆聽,鐵柵中不時傳出若有似無的微弱呻吟,更有一雙雙大小不一、滿是恐懼與絕望的眼睛自黑暗中閃爍著,叫人背脊發寒。

      剡翊逕自走著,不予理會來自四方的幽怨視線與凝重壓迫,片刻,通道一寬,末端為一扇由白色石塊堆疊而成的大門。

      穿越門戶,迎面而來的,是深邃的黑暗。

      四周幽森冰寒,伸手不見五指,徒有全然地冥暗。

      剡翊微微一顫,斂起原本輕鬆的神情,眉頭皺起,喃喃道︰「不論何時,這兒給人的感覺都是如此難受……」

      輕嘆一聲,他向前邁了幾步,蹲了下來,伸手一抓,拎起了某個物體搖晃著。

      在一陣激烈的搖晃後,他再度蹙起眉心。

      「完全失去意識了……看來即便出去也是凶多吉少。」

      起身將物體扛上右肩,他環顧了下周遭,朗聲說:「你還在嗎?老爺子。」

      周圍空無一人,若有人在旁看到此景,恐怕會當他是白癡。

      「我還以為是何人,原來是你這莽撞衝動的小鬼。」

      冷不防,虛無的黑暗中傳來一道低沉而略顯沙啞的聲音。

      「我也沒料想到你居然真尚未斷氣,冥頑不靈的老頭。」

      剡翊反脣相譏。

      「罷了,來此何事?」

      「釋放被懲罰的下屬。」剡翊聳聳肩。「現在算起,真的有一陣子不見了。上次我來到這裡是因試圖掩飾下屬罪狀,事發後被蒼炎強押至此,應該有幾萬載了……」

      「不過……你倒是沒什麼改變,是因這兒感覺不到時光流逝嗎?」

      「哼……你這小鬼口氣倒變大了,憑藉著殺戮飛黃騰達了嗎?」

      「在六次整肅後,現在勝任大將一職。」

      「大將?」聲音冷哼一聲,「成了那殘忍神祇身旁的近臣了是嗎?對你這嗜戰成性的傢伙而言可謂如魚得水吧?」

      「我不否認後半段。」剡翊冷笑道:「但是前半段我可不苟同。」

      聲音也不追問,只說:「軍團仍在進行那殘酷的行動嗎?」

      剡翊以沉默代替回答。

      「愚蠢!不論首領與臣下均可悲而盲目。不斷以虛假的大意遮掩殘暴的行徑。」

      怒罵後,聲音斷斷續續地輕笑著,其中的鄙夷意味顯露無遺。

      剡翊並未動怒,反而仰頭大笑起來。

      「失敗的叛徒還能如此堅持自身意念,實在令人佩服。」剡翊冷笑道:「自從你煽動部將發動叛亂已逾萬載,當初被關進此區的下囚多半已然崩潰逝去,唯獨你仍苟延殘喘至今,此等毅力著實可敬。」

      「這支大軍本身就是個桎梏,純粹為末仙冥骸為一己之私所創造,依祂之意持續進行著無意義的殺戮,根本沒有所謂的自由。」

      「非也,自由是有的,你追求的是過度地放蕩。」

      「軍團本身是個牢籠,受到全面管束豈有自我意識可言?」

      「約束是必然。倘若不加以統整管轄,各族將因自身族群利益產生摩擦,進而衝突,導致爭鬥,催生仇隙,如其他世界的妖族只為己身而罔顧他族。」

      「軍團扼殺了族群的意志。」聲音嚴肅道:「強迫各族進行此般暴行,亦是個枷鎖。」

      「整肅亦是必然。」剡翊說得斬釘截鐵:「倘若秩序瓦解,一切將回歸混沌,屆時萬物都將無法倖免於難。軍團便是為防止這種結局而存在。」

      聲音沉默了。

      「世代輪替,你已經不再是大將。當初你因過於輕敵而敗於後輩手下,該名後輩如今也成了軍團首席大將,而你則淪落至此,伙伴全逝,再也無法興風作浪。」

      剡翊頓了頓,漠然說:「反叛,早已成了……過往。」

      「你是隻籠中鳥,孩子。」聲音淡然說。

      「不,」剡翊否定:「這座浮殿是蒼穹,而你則是妄想飛向烈日,卻被燒穿翅膀而墜下的鳥。」

      說完,他舉起手,猛然一揮,虛無縹緲的黑暗中倏然出現了一道裂口,黯淡的微光透了進來,驅散了局部的漆黑。

      「再會了。」剡翊躍入其中,裂縫亦在他穿越的同時關閉。

      微光消失,空間頓時回歸於幽冥。

      許久,一聲輕嘆打破了死寂,在幽暗的空間中輕輕迴盪。

 



上週末上去北部的親戚家,再次體會到沒有網路的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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