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於此,老朽便不多言。」玄煬蒼老卻雄渾如鐘的話語籠罩著場中,也聚集了諸仙的目光和精神。

  「此回集結,肇因於日前兩軍統領失蹤,大將授命諸軍統領共同商議往後行軍走向與作戰方針。」

  「且慢。」

  冷不防介入的,是一派悠然神態的紫燼。此言一出,不光大多將領均透出異樣之色,連向來豁達的敖燧也罕見地微皺眉頭。

  暴虐凶戾的應龍之長,向無平和之舉。

  「據報,兩名統領下落不明已逾五日,不但如今依然,連確切原因都無斬獲,不免啟人疑竇。重要將士持續杳無音訊,恐有損瀞焱軍心,莫非是些許將兵辦事不濟?」

  悠揚的語調,平靜中夾雜著諷刺,旋即在些人面上蒙了一層陰影。

  卻是紫燼適才在拋出疑問之際,也在諷刺遲遲沒有收穫的搜索行動,更一併譏嘲著包括在場部分將領的官兵。

  「並且,在重任未了時失去音訊,徒增整軍困擾,也未嘗不是失職。」凝重的氛圍中,紫燼泰然自若地繼續。

  「因此,末將建議將此事造成的影響及處置納入本回議論中,不知諸位有何看法?」

  話音方落,場中幾名人影臉色微異,除驚疑外更帶了幾分嫌惡。

  繼之前的冷言,紫燼的話鋒竟開始指向失蹤同袍,暗諷之餘更暗指其過失須受懲處,並將此強行拖入會議中。

  刻意於軍議時道出這般挑釁之語,居心昭然若揭。

  語畢,似是確認周圍諸仙的反應環視四方,儀態從容地勾著淺笑,眼底狂傲輕蔑洋溢,更多的,是殘酷的歡愉。

  「紫燼大人,本族族長失去下落確實為全軍平添負擔。此次過失,本族上下都深感愧歉,若要受罰,本族甘願受之。然各軍統御之任命和裁罰均由聖上和大將決定,並非在場道友能干預。」

  陣中一隅,一個頭身似鹿,羽覆軀體,背生雙翅的異獸趨前說道,與溫馴面孔極不相襯的凌厲目光直瞪著挑起話端的始作俑者,儘管其表現鎮靜,但那隱隱掠過的慍色卻沒逃過在場諸仙的眼睛。

  「飛濂道友所言甚是。」陣中另一頭,一隻獨角巨鳥倏然插話,其音尖利,頗為刺耳。同是單足鳥妖,其樣貌卻是和畢方大相逕庭──彷彿深水的墨青羽毛覆滿身體,凶鷹一般的駭人單爪,生著條不屬飛禽的長尾,頭上更有兩根羊的彎角。

  「族長之過,倘若有罰,我族亦願承擔。但說到底也是我族之事,您並無權加以干涉,紫燼大人。」

  不得逾限,是諸將間的默契,更是軍律所規。在此之前,饒是足以呼風喚雨的大仙也得屈服。

  然而,惡迫天下的應龍族長似乎不打算收手。

  「哈哈!不久前還是兩個小鬼,如今在此就以為自己翅膀已經硬了?若非這回事件,汝等能在此大放厥詞?想來在暗中十分慶幸吧,哈哈!」

  紫燼大笑,笑中盡是輕蔑殘酷,渾不掩飾其狠戾的本性。

  此話猶如一聲炸雷,徹底粉碎了整片荒域的平靜。

  原本一直忍讓的兩仙眼中殺機陡起,澎湃怒氣如洪水決堤,勢不可擋。

  百里外,荒山中的幾隻渡鴉開始急啼飛竄,似乎也感應了到那駭人的怒潮。

  轉瞬間,四野狂風大作,環域內僅有的幾株枯木伴著土石被凌空拔起,在半空中被撕個粉碎;罡風中挾帶著萬點雨絲,極盡陰冷,落到岩石上,岩石立時結凍,落到大地上,大地旋即冰封。

  狂風暴雨愈發強烈,陣中幾將微微動容,然紫燼依然不動如山,陰笑惻惻,左手緩緩按上腰際長劍……

  見此,玄煬微揚手杖,巖江御炁催身,敖燧寬劍上手!

  就在此時,卻看狂風圈上一道裂口驟現,咆哮肆虐的風雨先是凝滯,逐漸趨緩,然後朝那裂口急湧而去,沒入那無際晦暗之中。那孔隙宛如黑洞,不過一眨眼功夫就將漫天雲雨吞噬殆盡,旋即彌合。

  頓時,風停雨歇,夜穹靜默。

  「呿。」

  紫燼咋舌,怒目瞪視後方。在他身後的,是適才仍在彼端的黑衣人,一手搭在其握劍的左腕上,阻礙他拔劍。

  黑衣人不語,僅是靜靜地佇立,連帽下一片空洞幽暗,隱約可聽得些不知是呼息或呢喃的細碎聲響,但聽在紫燼耳裡卻猶如露骨的嘲諷,不自禁地加重握在劍上的力道。

  另一頭,動怒的二仙也分別被敖燧與另名將領攔下,起鬨雙方之間橫亙著巖江猶如巨岩的龐大形影。

  行動被打斷,紫燼本已十分不滿,此時見礙著自己的是平日便看不順眼的對頭,當下怒火更盛,施力欲掙脫黑衣人的擒握,卻猛然察覺難以移動分毫!

  他不由一楞。根據以往印象,黑衣人的實力和他約在伯仲之間,即使高於自己,也只有毫釐之差,根本不可能輕易制住他,更遑論像這樣令他幾乎沒法動彈……

  不對勁,一定有詐!

  但他也只愣了那一剎那,隨即醒悟。他雖陰狠暴虐,但可不是草包,冷靜下來稍稍忖度,登時明白。

  能辦到這一步的,諸將之間僅有一人。

  細加察覺,彷彿能聽到絲絲虛幻縹緲的輕笑,宛如春寒中的細雨。

  如果是黑衣人還好,但若再加上一個懷萩……

  紫燼狠咬牙根,厲目不住地閃爍,終於呼出口長氣,像是自嘲地冷冷一笑,不再試圖掙脫,認命般將手從劍柄上頭移開。

  「紫燼,夠了!」巖江山崩般的怒吼驟起,巨足猛一頓地,砰地一聲悶響,一股威勁蕩開四散,整片大地都為之顫動。

  「你三番兩次挑釁尋事,諸將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竟不知收斂,甚至得寸進尺!日前我已告誡,如今再犯,休怪我不客氣!」

  「這就奇怪了,當初要我遵守軍法『不得內鬥』的便是巖江大人您,如今您自己卻要打破規定,豈不自相矛盾?」

  即使被縛,紫燼渾無收斂跡象,仍輕描淡寫地冷嘲,神態從容不迫。

  「爾等邪佞之輩,沒資格談軍法規定!」

  巖江怒喝,龐然巨軀妖炁漸起。

  「慢!」

  蒼老低沉卻又帶著無上威嚴的嗓音驀然傳來。

  敖燧屏住了呼吸,巖江收緊了妖炁,陣中諸仙都被此聲震懾住了。

  玄煬無形的威壓宰制著整個環域,微啟的老眼目光如炬,宣告著不容反抗辯駁的絕對強勢!

  在其威嚇下,適才行動的群仙各自退回原本的位置。

  待陣中安定下來,玄煬才緩緩道:「內鬥乃軍法所禁,無論有何理由都不被允許,如此方能維繫全軍紀律。」

  返回原處的巖江餘怒未平,聞言只洩憤似地噴出股粗氣,便不再作聲。

  確定諸仙均無異議,玄煬繼續道。

  「如剛才所提及,我等並不具裁量同袍之權。然若是刻意牴觸軍律之行為,並非只有待上懲戒一途。」

  無人反應,玄煬老目緩然移轉。

  「紫燼道友。」

  「是。」冷不防被叫,紫燼一怔,旋即應聲。眼中傲然輕蔑之色盡去,代之的是強烈的戒心和忌憚。

  「此次爭端因你而起,且在之前已有多次犯行,本該立即呈上予以裁罰,但考慮時下仍處戰時,就另尋途徑解決。」

  紫燼滿腹狐疑,正欲開口,猛然瞧見玄煬半睜雙眼中的懾人威迫,心下微怯,立時噤口。

  「想來諸位皆知曉此回聚集的目的,自我軍展開侵攻已過一段時日,各大戰區情勢不一,今聚於此共議全軍日後走向。」玄煬話鋒陡然一轉,指向在場諸仙。

  「諸位若有想法,方可提出。」

  「那就由本仙開始。」唯恐節外生枝,敖燧不加拖延,趨前朗聲說道。

  「極東地區戰線,近來陸續湧入來自各方的敗逃妖族。據報,敗逃敵人似乎都已投靠此界勢力最大的虯龍和蛟龍族聯軍麾下。

  從做為主要據點的虯龍疆域外皆是敵軍駐守之處,以北群山由重明鳥、九嬰一齊扼守,南方為以防禦見長的夫諸族把關,而最易進犯的西面平原叢林則交由蛟龍坐鎮,境內漂浮著不少浮島,亦有其他族類的蹤跡。當中不乏原應出沒於西域的應龍,總體實力不容忽視。

  如此發展,東方戰線將成為最後且最大的戰場。」

  語畢,致意般稍稍欠身,隨即歸位。

  「南邊戰事已大致告終。」接續話頭的,是神情凜然的冰山美人殘伊,用一貫沉著淡漠的語氣報告。

  「除部分較強的仙獸東撤外,環域內妖族皆完成剿滅,只餘下零星幾處尚存漏網之魚,不須多日方能滅盡。」

  「北境亦是。」適才發怒被制止,現已平靜下來的有翼鹿飛濂也開口插話。

  見各方都交代完畢,確認戰區同袍均沒有表態意願,巖江遂扛下出面的擔子。

  「西域戰場當前穩定,但日前不盡順利,除以應龍為主的零散仙獸族群頑強抵抗,尚有些實力不及仙獸的族群共組戰線,因而受到拖慢。此外,和西線軍中的不睦導致的配合不佳也有些關聯,此為過失,還望見諒。」說話時面色不善地瞪了紫燼一眼,後者則是不以為然地環胸而立,一臉滿不在乎。

  至此,各方情勢已經大致明朗。

  諸仙仍在思索衡量到手不久的情報之際,打破沉默的是一披焰紅甲冑,手執長戟,眉宇間透著凶氣的女子,卻聽她說:「兵貴神速。既多半地區戰事已近終,本仙認為各軍應集結兵力於前至東線支援。」

  「計琉道長說的是。」敖燧肅然道,「東線戰事愈趨激烈,如主上提及的『仿仙界』中之上仙出世,勢必更加棘手,望諸位能鼎力相助。」

  陣中幾人默然點頭,多半則維持觀望。

  「那是自然。」巖江表示贊同,頓了片刻又躊躇道,「但西方戰區仍未全然定下,增援上恐出力有限。」

  「關於這點,我倒是有點想法。」

  虛幻飄渺的輕柔語音一出,立時抓住諸仙的注意力。即使不見其身影,但她的話語卻沒人敢輕易忽視!

  「適才玄煬大人提及另循途徑抵罪,不妨就讓紫燼大人率軍東進,支援東線戰場如何?」

  紫燼神色驀然一冷。

  一旦東進,先不論到達後支援作戰的折損,東西方距離如此之遠,前往途中的風險難以預料,在沒有增援的狀況下無異於自損兵力。也因此,遠距增援在將領間向來被視為燙手山芋。

  他並不在乎自家軍的犧牲多寡,但他無法忍受被人擺佈。

  

  「懷萩大人,此事恐有困難。」紫燼笑道,眼中卻是全無笑意,「如巖江大人所說,西域戰區仍未完全安定,論前去支援恐怕還言之過早。」

  「無須擔心。」

  話聲來自佔據著上空的巨大海蛇,語氣平淡空洞,全無起伏,宛如機械。

  「吾等坐鎮,心如止水,軍旅同心,堅如磐石。」

  紫燼笑容歛起,眉頭微皺。

  同時,銀鈴般的笑聲響起,傳遍陣中。

  「呵呵,既然有清海大人承諾,那西方戰線後方就無後顧之憂啦。」

  後路被斷,紫燼仍不願就此退讓。

  「即使我族前至東線,若敵軍如敖燧道友所言固守森嚴,可能一時之間也難有突破。」

  「無妨,直來便是。」玄煬截口道,「屆時,西面防線將已摧毀,汝等無須掛心。」

  紫燼似乎真畏懼玄煬,頓時不語,心下暗啐,明白此差事自己是接定了,環伺四周諸仙,片刻才咬牙切齒道:「明白。」

  但,那不悅之色也僅持續了一瞬,旋即被獰笑取代。

  見他屈服,敖燧心上懸著的一塊石也落了下來,轉向玄煬道。

  「前輩,既然說屆時西面防線將已摧毀,想來您已經有了想法?」

  玄煬斑白的長鬚下,露出一抹淺笑。

  「由老朽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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