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化後御炁全力急飛下,他的速度比起磨齒者來得快,儘管距離更遠卻不消多時就追回落後的距離,回頭衝出了幾百公尺,距離一近,果然在一處較為稀疏的林葉縫隙間看到了懷萩的身影。
面對磨齒者的高速迫近,她竟是紋風不動,渾然沒有逃跑的跡象。
這女人究竟在想什麼?沈洛年見狀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磨齒者來勢洶洶的直擊連同為古妖的饕餮都曾被撞飛,即便是天仙恐怕也沒法硬接,她居然既不逃也不躲,就只待在那兒?
難不成是打算送死?還是她另有目的?還沒理出個結論,狂奔迫近的磨齒者似乎注意到他,頓時怒氣更盛,妖炁暴漲,血盆大口猛張間疾馳衝來。
媽啦!改變目標也變太快了吧?這一瞬間,沈洛年不自禁生出股後悔之意,但勢成騎虎,也由不得他懊悔氣惱,身後的懷萩仍未移動半分,若他閃開,恐怕她就得被眼前這磨牙山羊直接撞上。
依牠這速度……恐怕也來不及回頭帶著她跑了……既然如此,只能盡量想辦法將牠引開這裡。
但,要如何讓牠改變方向?想到這裡,他咬緊牙關,御炁提刃,渾身黑華暴起,閃身時逕自朝那巨大軀幹衝去,高速下帶動強大物力斬向那猙獰的頭顱側邊。
遠處看去,空中一道漆黑箭矢撞上黃碧交集的巨物。
轟地一聲巨響,只看沈洛年被撞飛了幾十公尺,重重摔落在樹林中。磨齒者則被硬生生架開了衝擊,巨軀妖炁騰捲四竄,不斷狂嘯怒號,仔細看去,卻見那小山似的頭顱被削去了一大片,上顎骨頭連著幾根巨牙搖搖欲墜──竟是裂了!
就在牠狂吼不止地期間,樹林下的沈洛年正暗暗感到心驚,方才承受那巨力猛擊,即便是有妖炁和道息護體的自己也該會受一定程度的內傷,但現在的自己竟奇蹟似地只感到些許痛楚,並沒有預期的渾身劇痛或幾近昏厥。
他心裡有數,就算道息能吸化敵方妖炁,憑己身目前的炁息還是難以捱過那巨軀的重擊,剛才那一擊他本已抱著可能會嚴重受創的覺悟,沒想到居然僅有輕傷?
原以為能吸收妖炁和道術已經作弊至極,沒想到連防護力都如此強橫,居然能將那等巨力的重擊化解到這種程度……看著身上騰動的黑暗氣息,沈洛年暗自慶幸之際,也不免感到膽戰心驚。
與此同時,怒氣更盛的磨齒者狂吼不已,又是蹬地,又是衝撞,妖炁激迫炸得周身樹林斷折,土石飛散,由上空向下看一片狼藉。
沈洛年歛回黑氣,聚炁浮空,卻驚覺懷萩竟仍停留在原地,沒有逃走!
這女人是想死嗎?大驚失色之餘,沈洛年也一頭霧水,但在感知磨齒者又逐漸往她那裏靠近時,馬上又御炁暴衝飛去。
在沒猛烈追擊下,磨齒者移動速度登時顯得緩慢許多,不過幾秒就已經追上,移至該處空中,果然看到懷萩藏在樹梢之下。
「還不快走?」看她彷彿石像般動也不動,沈洛年不由得急怒攻心,扯開嗓門大喊。
此聲響起,懷萩螓首仰起,朝他淡淡一笑,儀態悠然,似是渾不畏懼那近在咫尺的威脅。
看著那高深莫測的笑容,沈洛年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原本仍在兀自大鬧的磨齒者彷彿被那聲大喊勾起注意,竟又頓地急衝撞來!
這磨牙山羊脾氣真壞……沈洛年咋舌,閃身迴避,騰至上空。
有冥骸黑暗炁息的防護,那巨軀衝撞威脅性霎時大幅降低;而在雷術無法施展之下,他的行動也將不會再受到阻撓,以往令他大為頭痛的招式,如今都已經不再畏懼。
既然如此……
扭身挪騰,繞至磨齒者上方,在其停下穩住軀體意圖再攻的時候馬上加重質量、兩刃交錯,十八撩亂「落石」挾岩塊崩落之勢砸向磨齒者背脊。
一連串轟然聲響傳出,磨齒者那巨大軀幹陡然一降,背後妖炁散去,脊柱上布滿密密麻麻深淺不一的刀痕,氣得牠狂吼長嘯,妖炁聚起勃發,織出血肉同時巨軀猛擺,似是想驅走背上的威脅。
見狀,沈洛年旋即收束雙刀往外非撤,即使現下護體炁勁有超絕的防禦力,他也不願冒險多和那龐大身體撞上。
連連吃虧,磨齒者越來越怒,妖炁激散奔湧,大片大片朝四面八方迫開,但有道息的沈洛年卻是毫不在意,任憑迎面撲來的妖炁如飄絮入火散逝無蹤,凝神尋找著對方的破綻。
看準時機,他旋即一個閃騰,手持雙刀往下直衝,刃翻如霧,狂風暴雨般地襲向磨齒者的前腳。
磨齒者的速度之快除龐大妖炁推動外,也十分仰仗四肢的施力,就算牠以妖炁構築血肉未必感受得到痛楚,傷及前足也勢必會對其行動造成極大的影響。
利刃如流光,電光石火砍上右足腿骨,又是陣陣炸響如爆竹般響起,雙手刀刃接連劈斬,一刀快似一刀,切得磨齒者腿骨裂痕四起,骨片濺散,終於在猛力一擊下應聲斷裂!
伴著一聲吼嚎,磨齒者身形猛然一沉,腳骨折斷導致巨軀重心失衡而倒下,半伏身軀,不甘心似地咆哮,看上去甚是狼狽。
眼見得手,沈洛年正欲趁勝追擊砍向另一頭,猛然又是股惡寒竄上背脊,比剛才山塌地震時更加深沉。同時腦門宛如被火焚燒般一陣劇痛,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徒剩無盡的痛楚如浪潮不斷撲來,痛得他意識恍惚、幾乎昏倒。
濛濛中,他彷彿看見了一幅末日的光景。
天崩地裂,生靈盡歿。
峻嶺相繼沉淪塌陷,落至萬丈深淵。崩潰的地壤裂縫之間,滾滾熾烈熔岩流淌噴發,灰燼環伺。
晦暗混濁的天際不時閃過幾道煞雷,照映出穹頂之景。渺無生機的黑雲中心,赫見一個幽暗深邃的大洞,周圍空間逐步潰散瓦解,盡沒其中。
沈洛年瞠目結舌看著眼前的混沌光景,還沒理出個想法,就被一股猛烈巨力震得口吐鮮血,通體感覺俱失,墮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咚」地一聲,沈洛年重重摔至地面。
剛才那瞬間,本來在空中迅速飛掠閃身的他動作陡然一滯,懸在空中凝定不前,就這麼被盛怒的磨齒者巨角紮紮實實地撞上,當場昏死。
見目標落地,磨齒者目露凶光,妖炁騰動激散,跛著一邊前腳逐漸逼近。
忽地,一道倩影翩然而至,落在昏去的沈洛年身旁蹲了下來。
磨齒者見狀怒吼,通體妖炁暴漲,巨蹄跺地,似乎要發動又一波攻勢。
就要衝來的剎那間,女子星眸閃過一絲光華。
頓時,磨齒者動作靜止了下來。
接著,激盪的妖炁收攏斂起,巨大的身子緩緩伏下,不再動彈。
時值暮靄,天地被籠罩在一片金黃外衣下,令這片適才飽受摧殘的樹海添上些滄桑的色彩。
纖手拂過昏迷的少年臉龐,輕輕拭去嘴角血漬。
看著那安詳的面容,懷萩靜靜地笑了。
□
「看來懷萩又在多管閒事了。」
一聲低吟,迴盪在蒼涼慘淡的煙嵐之中。
荒蕪蕭索的河道上蕩無生氣,刺骨寒風襲得崖巔上幾株枯木瑟瑟發顫,抖出波波的細碎響聲。
曾經,此地是片生機盎然的綠地,眾多飛禽走獸的家園。但在一場無先兆的氣候異變之後,草木枯朽,江水乾涸,生靈亡歿,從原先的生氣蓬勃變成死沉寂寥,直到今日。
災變以降,長久以來生息盡喪的這片荒域,此時正聚集著一眾人影。
四野遼闊空蕩,那幾點身影竟絲毫不顯得渺小,反而煥發著比天地更為深遠無際的氣勢。
寸草不生的礫土上,玄煬拄著鹿角拐杖,靜閉雙目手撫長鬚,像名在養神休息的普通老者。身旁站著一臉慵懶,伸著懶腰同時搔撓一頭微亂硬髮的高壯大漢敖燧,適才那聲低吟,正是源自他口。
十餘步外的大石上頭,端坐著神情淡然的冰山美人殘伊,燦金的柔亮秀髮飄然飛舞,身後則緊依怯生生四處張望的殘璃,白皙小手環抱姐姐纖腰,一雙水靈靈的璀璨眸子間不時掠過幾縷陰戾之氣。
幽暗無光的夜穹間,黑衣人孓然懸定,兩掌合攏,居高臨下遠眺環域走勢,一襲墨暗衣袖隨風擺盪。
陰冷蕭瑟的荒地中,敖燧的呢喃猶未止息,一聲銀鈴般的輕笑再次打破了寂寥的靜默。
「不敢,諸將集結在即,哪位將領會因私而忘公呢?」
環視四面,猶得語音,不見人影。
玄煬眼皮微張,殘伊杏眸掠過精光,連黑衣人都垂頭望向了下方荒原。
敖燧也是一愣,隨即失笑:「既然妳已來到,何故不招呼聲?」
「剛剛才抵達,不久前被些事情耽擱了點時間,望諸位別見怪。」
作為瀞焱將領,又是眾將中首屈一指的高手,若她真有心,如今宇內能有多少事可以攔住她?
就算真遇上得以阻攔她前進的存在,以他們之能又怎會無所感知?
此言方出,敖燧粗眉微挑,他平時看來粗豪,但可不是草包。其他人雖無表態,沉默間的懷疑之意已是不言自明。
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她自願留下。
但見她沒有多解釋的意思,敖燧也打消追問的念頭。剛才那句彷彿帶了埋怨意味的低喃純粹是半開玩笑地說,並無太深的不耐和不悅。
敖燧不再多問,其他人也沒加以追究,眾人彷彿取得了共識般。
畢竟,眼下還有更為重要之事。
十分有默契地,所有視線一齊聚集到玄煬身上。
「老爺子,時候差不多了吧。」敖燧道。
玄煬不語,鹿角杖尾輕擊地面,旋即陣火光驟現,荒原上倏然綻開一道熾焰,燃燒焚灼,擴散延伸,勾勒出一個圖騰。
燃燒的倒十字──瀞焱軍團的軍紋!
與此同時,上頭黑衣人雙臂虛展,周身詭異的幽紫光華騰起,晦暗夜幕倏然歪斜,裂出了個孔道。
那孔道極為暗沉,裡頭一片混沌朦朧,漩渦狀的扭曲環於圈外,猶如黑洞。
冷不防,那深邃孔洞外悄然泛起絲波紋,下一秒,一個龐然大物猛然從中竄出,拖著粗長的軀體直上九霄,旋繞盤據,長尾抽離孔洞後緩然下降,火光掩映下形貌漸趨清晰──竟是條長達幾百米的蒼綠色海蛇,抖著身尖利的刺鰭,口吐血紅蛇信,一雙凶光隱隱的駭人瞳孔骨碌碌地瞪著下方眾人。
海蛇方才落定,虛空中孔洞驀然波動再起,一個山岳般的巍峨形影隨即躍出,降至地表,撼得整片荒地隆隆作響,宛如地震。原來是頭十餘丈大的白色巨象,移動巨軀至空蕩的另一頭方才停下。
在其之後,又一個身影自孔洞中掠出,徐然飛下,卻是個身著靛紫衣袍,神情悠然中暗藏狠戾之色的青年男子,其現身雖無前兩者那麼大陣仗,身負的威勢卻全然不落下風。
沒多久,又是十來個影子自孔道中陸續出現,或人或妖,或大或小,飛出後四散降下,各據一方。
頃刻間,荒原上十來身影齊聚,火光照射下拖出條條細長黑影。荒蕪地表在熾焰騰動間忽明忽暗,更顯幾分光怪陸離。
玄煬半開眼皮,凌厲雙眼掃視環域,見眾仙到齊,緩然開口道:「既諸將皆已至,老朽即此代上宣告。」
語音雖蒼老而低沉,但卻清清楚楚傳入在場諸仙的耳內。聞聲,諸仙立即收神歛色,屏息以待。
確認無異議,玄煬不疾不徐宣布。
「──瀞焱軍議,在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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