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嫵媚中透著促狹的笑顏,沈洛年登時想起懷真。姣好麗容笑意盈盈,似水明眸清靈閃爍,彷彿有股神秘的魔力,勾起了他沉澱已久的回憶。

  那狐狸精當時也是常掛著笑容,除了身為鳳體的自己能不受影響,其他人都無一倖免地被她耍得團團轉。雖然曾有段時間和她朝夕相處,但往往沒能預料和猜到她的想法;儘管能看透其笑容下的情緒,卻無法洞悉當中的玄機──這就是她。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驀然醒轉,眨了眨眼。

  女子懷萩淺笑依然,螓首微側,靜靜凝視,狀似疑惑而逕自暗忖,又如知悉而故弄玄虛。

  再次迎上她的視線,沈洛年不由一愣,懷萩笑靨間漾著溫婉和狡黠,但又帶著種難以言喻的神祕氣息,彷彿雲霧朦朧的幽谷,而那笑容散出的情感不過是其中的冰山一角而已。

  即使如此,他仍感覺得出眼前的女子並無任何惡意。

  「沈洛年……人族。」話中微頓卻是他想起冥骸力量對身體的影響而略為猶疑,最後還是以過去用慣的說法回應。

  「初次見面,道友何知我為仙狐?」懷萩笑言,一雙璀燦星眸如水波蕩漾,朱紅唇瓣勾著慧黠的笑意。

  「炁息。」沈洛年也不打算隱瞞,雖然因身為鳳體而無法感覺到喜欲之氣,但和懷真相處久了,對仙狐族的炁息也不陌生。即便是修為較低、妖炁精純度不及懷真的懷玉,甚至道行更淺的阿白都能認出了,眼前的女子自然不在話下。

  「原來如此。」雖是恍然的語氣,那眉宇間卻是全無變化,彷彿早已料到答覆。

  「識得我族炁息,道友莫非見過其他仙狐?」懷萩巧笑嫣然,緩然說。

  沈洛年點點頭,他本就是為了打聽懷真的消息才特別停下,方才因不清楚女子的想法而沒有提及,見女子似乎不帶惡意和排斥感,當下不再拖延:「前輩應該認得懷真吧?九尾天狐,天狐懷真。」

  在這仙妖環伺的世上,妖炁微弱者不是本為弱小,要不就是能收斂炁息。眼前女子經歷方才那陣天翻地覆的異變仍安然無恙,加上那高深莫測的神韻,他絕不認為是前者,而從她的妖炁歛得比懷玉要細微看來,即使還不到天仙境,在仙狐中也算是強大的了。

  從懷玉的情況看來,凡是有一定修為的仙狐應該都知道懷真才是。如果能從此探聽到相關的消息自然是最好,若她不清楚,或許也能從其他仙狐那詢問……

  不過如此一來,他要如何說服她相信自己呢?

  「懷真?」懷萩麗容先是一怔,旋即勾起抹慧黠笑意,似有靈氣的杏眸微瞇,柔聲說:「自然知道,她是仙狐中屈指可數的天仙之一,我印象可深著呢。」

  果然知道!沈洛年正感到雀躍,卻聽懷萩又道:「卻不知道友何故認識她?」

  「呃……」每回提到懷真時幾乎都會被問到這個問題,沈洛年不禁有些無奈,雖然自己並不在意告訴他人,但想到可能會說上段時間就覺得頗沒勁,含糊帶過又唯恐對方追根究柢,只好撓撓頭,依著印象簡略地說:「上回仙凡分離時,她沒回仙界,後來我們遇上,相處了一段日子。後來因意外分開很久,我想找她,但不知聯絡她的方法。」

  這般粗陋空泛的說法,說服力連他自己都覺得無比地低,偏偏他又不是善於言辭溝通的人,更是不知該如何和他人打交道。之前在稚嬉堂是因為懷真與窮奇、畢方的交情,靠著和山芷、羽霽熟識才取信於懷玉,現在是卻是完全沒法提出有力的證明,即使被視為在信口胡謅、胡說八道也絲毫不奇怪。

  沈洛年正自頭疼,忽然一股巨震打斷了思緒。驚疑間周遭山嶽地表又開始猛烈搖晃,幾步外岩壁迅速龜裂,地縫擴大,只聽轟地一聲,對面一個側洞率先崩塌,上方斷崖簌簌滾落大量碎石,如雨點般直落而下!

  沈洛年心下大呼不妙,忙迫出炁息護身,騰空飛躍而起,迴避著不斷砸下的土石急速上掠,山石塌陷巨響從四方排山倒海撲來,震得他雙耳隱隱發疼。他揮刀劈落墜至身前的泥石,在滾滾煙塵中騰轉挪移,須臾飛躍崖壁上空,脫離了那片碎石暴雨的籠罩。

  下方岩壁在猛烈震動下陸續崩塌,大片土石相繼墜下,浪濤般的震動如雷鳴般迴盪在群峰,滾滾沙塵奔竄於崇山峻嶺之間,吞山罩地,方圓幾里內登時一片混沌。

  混濁沙浪恣意席捲大地,甚至開始擴散至天上,峰巒塌陷捲起陣陣狂風呼嘯,挾著沙塵直衝九霄,轉瞬間周身已是一片昏暗,伸手不見五指。

  沈洛年眉頭一皺,不由得用衣袖掩住口鼻,以防止吸入那刺鼻沙霧,同時瞇起雙眼,凝神細探,盡可能地在這片朦朧沙幕中留意四方動靜。

  漫天沙塵遮蔽了視線,但震耳欲聾的崩塌和碎裂聲卻如排山倒海般不斷湧來,告訴他下方的天地異變仍在繼續,且那駭人聲響渾然沒有趨緩跡象,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置身在一片晦暗的天穹,沈洛年只覺心神不定,呼吸不暢,心脈律動聲如洪鐘,劇烈撼動著腦門。儘管在百年前已經有過相似經歷,但此時此刻的他卻莫名地感到恐懼,大氣間瀰漫著一股無形、凝重而刺骨的壓力,時時刻刻,不斷摧折著他的軀體與精神。

  這般恐懼,並非是以往遇上懸殊之敵的恐懼,也不是處於險惡情勢的恐懼,而是面對全然不明的威脅,那發自心底感到無力的恐懼!

  天氣並不是特別冷,身體卻不住地發顫,止也止不住。

  有什麼可怕的事即將發生!心底傳來了如此之感。

  漫天沙塵奔竄翻騰,他虛浮於空,動也不動。四面八方盡是不絕於耳的崩裂聲,他的耳畔卻只聽得那愈來愈急促,越來越猛烈的心跳!

  仍未弄清那無法言喻的壓迫感,一股微弱的炁息冷不防出現,勾起了他的注意。

  感應著那漸行漸遠、幾不可聞的炁息,沈洛年才猛然想起懷萩的存在,不由暗叫糟糕,幾日下來的茫無頭緒,好不容易才尋著一線曙光,倘若讓她離去,這得來不易的線索豈不也跟著斷了?

  想到這裡,他顧不得周圍仍是一片灰暗砂土,憑著感應朝那炁息散出的方向飛去,在這一刻,什麼山崩地陷、莫名恐懼都被他拋在腦後去了。

  沙塵籠罩,不見天日,放眼望去盡是朦朧晦暗。

  在這幾不可辨東西南北的沙幕中,他僅能藉感應來得知周遭情況,但即便能準確捕捉到炁息,也無法掌握該處環境和地勢。

  在前進過程中,因一時不察誤撞上塊岩石讓他深刻明白了這個道理。

  隔著恣意飛舞的塵土,他依稀看清附近的環境──他身旁是塊崩落的巨岩,腳下則是混雜著草木枝葉的碎石泥塊,從之前的印象來看,應該是剛從上方掉下來的,且似乎還堆得挺高,足見山岳崩塌的狀況之嚴重。

  想到不久前有被腳下土石淹沒的可能,他不由捏了把冷汗,雖然以其體質即便被活埋也不見得會喪命,但真的接觸到了心裡還是多少會有些發毛。

  這一刻,他彷彿稍稍能理解當年白宗眾人被埋在地下時的感想,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但轉念一想,他眉頭又是一皺,這麼巨大的地震若只在此地也就罷了,如果像那時祝融撼地、全世界都像這座山區的話,九迴山會如何呢?

  記得聽艾露說,九迴山中有座地下城,是之前五十年內抵抗外患時建造來做為歲安城失守的撤退之地。雖然因屍靈之王出現使九迴城禁閉了十多餘年,但在屍靈王被殺後應該已經回歸歲安官兵的掌握下。

  如今歲安城淪陷,九迴城自然成了人類唯一的去處。

  四周高山坍塌崩毀成這副慘況,九迴城那裏撐得住嗎?

  不說山塌了會造成多少死傷,過去歲安城憑藉地形環境戰術使用才在犬戎、禺彊等外患的屢屢入侵勉強支撐,若此時城池毀了,防守頓時門戶洞開,防線也跟著不攻自破,還能抵擋妖怪的進犯?

  隨著越想越多,沈洛年背上的涼意也越來越深,儘管覺得十聖那幫老朋友未必會死在這種山崩地震中,可一旦九迴山那裏崩毀,失去避難處的人類將旋即成為俎上肉,只能任由妖怪宰割。

  現在不比百年前,宇內各地都被妖族盤據著,走到哪都可能遭逢不測。在沒有強力靠山的情況下,遇事根本無法期望有人出手相救。加上人類整體戰力又不甚高,在當今這瀞焱軍團肆虐的世界上絕對凶多吉少。

  就算配有闇神之鏡的十聖能通過道咒之術或戰術配合來抗衡如赤濤那般的妖仙,卻也是建立在對手不知變通只會硬碰的前提上。換成懂得合作或有一定道行的複數妖仙,或許一時之間還能抵禦,但在氣力不濟下終究會敗。而十聖一死,剩下的將士部隊也將跟著兵敗如山倒,最後全軍覆沒。真發展到這種情勢,人類可說已經宣告滅族。

  沈洛年額上隱約冒出冷汗,連忙喚出輕疾,試圖和歲安城的熟人取得聯繫,他分別傳訊給狄韻、黃清嬿,卻一無所獲,他不死心,又陸續傳給狄純、葉瑋珊,甚至艾露,但仍是都沒能得到回覆。不論他如何詢問嘗試,換來的都只有輕疾那平板無機的應答聲,認識的人無一聯絡得上!

  剎那間,他彷彿覺得心跳停了下來,腦袋一片空白,茫然若失地呆立,只感覺得到籠罩著全身的刺骨冷意,以及四方傳來土石崩落的偌大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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