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深邃弘大,白雲輕盈飄逸。

  此地是一片遼闊無際的崇山峻嶺,無數巨岩虛浮於虛空,遠看彷彿無盡山巔。

  浩瀚的山脈盡頭,一座巨峰昂然矗立,巍峨挺拔,周圍簇擁著雲海,甚至磅礡壯麗。

  在那巨峰頂端,聳立著一塊彷如山嶽的巨大鋼石,形態雄偉,散發著股莊嚴之氣。

  一個大漢站在鋼石前方十尺外,仰頭看著那鉛灰色石面上的圖騰。

  其神情嚴肅,目光如燭,身覆一席藏青鱗甲,背後懸掛著一把銅劍。此地無風,其衣袍末端竟是隱隱飛動,彷彿因他潛在的力量翻騰著。

  大漢正視鋼石,目不轉睛,口中喃喃,不知在唸著什麼。須臾,只見其眼中精光驟現,轉瞬間掠至上空!

  在他低吟完時,石面上的圖騰忽地泛起陣耀目光輝。下一刻,那巨大鋼石陡然炸了開來,跟著一股勁壓猛地盪開,登時鋼石碎散飛濺,地表龜裂下凹,方圓百尺內陷出一個大坑!

  震盪止息,塵埃落定,一個高大男人默默地坐在下方坑地中央,徐徐伸著懶腰,儀態慵懶。

  片刻,那閉著的眼皮緩緩睜開,現出底下一雙炯炯有神的瞳仁,直投向上方漢子所在之處。

  「是什麼風,竟把堂堂青龍老大吹來了,莫非是要敘舊?」

  男人昂首說道,聲音清朗嘹亮,猶如廣闊無際的大海。

  聞言,漢子肅著的一張臉才緩和下來,笑道:「真要敘舊,你招呼的方式也未免太過激烈。」

  「激烈?嘿,這可不敢當。」男人輕笑了笑,緩緩起身,一邊抖去身上砂塵。

  塵土方落,他已來到漢子身前。

  「千萬年的沉眠,被突然喚醒的感覺著實不佳。」男人驀然斂起笑容,緩然道:「究竟是何故來擾我清夢?」

  他言語中彷彿帶了點責備的意味,但語氣卻是十分平和。大漢聽得出他並沒有不快,只是單純想知道原因。

  心領神會下,他也不多說閒話,直截了當說:「助我共抗末仙冥骸。」

  男子平靜如海的眼神中泛起一波漣漪,原先的渙散之態陡然斂起,挑眉道:「當真?」

  「特此將你喚醒,我等豈會以此事說笑?」大漢挑眉反詰。

  男人不語,似在思忖般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地說:「瀞焱之劫,以往皆視若無睹的你,為何如今卻欲介入?」

  「日前,有幾個傢伙闖入了我的洞府撒野,期間將我自沉眠中喚醒。」大漢悠然說著,但那怡然神態中卻隱隱透著股凝重之氣。

  「原先只想將之驅離,孰料其竟是全無退卻之意,不斷攻擊殺至。見已無勸戒之機,我最終僅能將之誅殺。」

  男子默默聽著,沒有任何表示。

  「本該是在他界自由而活的生靈,如今卻墮為殺伐凶獸,實乃讓人欷歔。」說到此,漢子微微一歎,這一歎,悠長深遠,無盡哀思愁緒交織錯落。

  「所以?」男子冷冷開口,神情漠然:「遠古之時堅決阻攔我向其開戰,萬世皆對其凶行睜隻眼閉隻眼的你,如今因一介生靈就要與之刀劍相向?」

  語調平穩依然,言詞間卻是少了些沉著,多了幾分怒意。

  「億萬年前娘親逝去前如何吩咐,你已遺忘?」面對他語氣中隱隱的責問之意,大漢並無退讓,堅定回道:「她要咱們盡力守護仙凡兩界,莫要介入末仙之間的鬥爭。何況以你們當時負傷之勢,硬拚能有多少勝算?淵叔和我共議後,才決定加以制止,屈就於祂的威嚇下,並非代表我們歸順於祂。」

  「既是如此,你們又何故長久以來均對凡界大劫視若無睹?」男子眼神中怒意更盛,但仍然沒有發作,渾身散發的氣息並未出現紊亂。

  「上古之戰對我等造成的損傷之大,你豈是不知?」大漢平靜應聲,見男子眼中怒意稍緩,繼續說:「娘親僅囑託我們維持此界法則,不得任意干涉凡界之況,末仙冥骸主導瀞焱大劫,然本尊卻藏身其後,祂不現身,我等也無法出面。」

  男子皺眉:「若是如此,即使咱們出戰,沒尋著祂都將是徒然,有何意義?」

  「或許是。」大漢應著,稍頓了下又說:「不過,也並非是全然無跡可循。」

  聞言,男子似乎起了興趣:「此話怎講?」

  「據鳳凰所言,末仙冥骸此回以祂的換靈者作為現界的軀殼,如能尋之,或許方能有末仙冥骸的線索,甚至迫使其現身。」

  「鳳凰的換靈者……」男子低吟,思忖數秒後抬頭:「就算此計可行,又要如何找到該換靈者?以末仙冥骸之能,若其有意隱匿,恐怕咱們如何奮力尋覓都會無功而返。」

  「末仙冥骸雖佔據該換靈者身軀,卻沒剝奪其能力,若釋出一定量的混沌原息,鳳凰即可覺察。」大漢淡然答說:「鳳凰已答應協助,一有動靜便立即告知,末仙冥骸日前曾現身於她面前,故她十分確信。」

  聞聲,男子不再發話,兀自思索著。

  片刻,他無聲地輕呼口氣,迎上對方視線,眼中一掃適才怒意和疑雲,閃爍著堅毅和凜然,一股無匹之氣充斥於大氣中,那魄力,連縱橫古今的仙妖魔怪都要為之戰慄。

  「足矣,我答應。」

  得到他的承諾,大漢豪邁一笑,一反先前的凝重之色,男子也收起那冷然神情,兩人談笑風生,又恢復成最初老友相見的氛圍。

  「好了,眼下先將所有古仙聚集為要。有什麼事屆時再談也不算遲。」漢子揚手制止,將話題拉回正軌。「你往南,我往北。」

  「往南?」男人驚呼,一雙銅鈴眼瞪得老大,看上去頗為滑稽。

  「怎麼?」

  大漢對他的反應之大感到不解,皺眉說。

  「拜訪老頭兒還行,南邊的那潑辣丫頭我可不幹。」男人語氣一反先前和緩,斷然回道。

  「為何?」

  「哼,那丫頭的性情你又不是不知。」男人瞪眼道,臉上滿是不悅之色。「火爆成性、蠻橫倔強,稍有不順遂就大發雷霆、肆意妄為,擾她清夢,還不挨上一頓無妄之災?」

  「那又如何?」漢子挑眉,毫不掩藏眼底的促狹之色,「莫非力量居咱們之冠的你膽怯了?」

  「不用激我。」面對他帶著些挑釁意味的話語,男人不怒反笑,平靜說:「換做平常,打上個一兩場也無妨。只不過才剛醒沒多久,我可不願傷筋動骨。何況大敵當前,同室操戈豈不可笑?」

  儘管掛著笑意,但在那笑意後方的卻是濃濃的擔憂。見狀,漢子頓時會意,收起了打趣之心,頷首道:「既然如此,那便我去南,你往北。」

  男人笑了,「由你前去,『清凝原息』該可以靜靜那丫頭,。」

  取得共識後,大漢視線一挪,悠悠俯瞰下方險峻山勢,緩然道:「一旦為之,時下情勢晦暗不明,將來走向飄忽不定,縱然以我等之能,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然凝滯不前,終會一事無成。」男子輕描淡寫接口,扭著頸子,直了直腰桿,淺笑閒適,惟眼中騰動不止的精光洩漏了他內心的激昂。

  「再者,睡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動動筋骨也未嘗不是件趣事。」

  彷彿已料到會換來這個答覆,大漢嘴角一揚。

  「甚是!」朗聲表示贊同。

  「好了,閒話至此,咱們也該動身了吧。」男子把對話做了個總結,提議說。

  「好,你我擊掌為諾!」

  男子笑了笑,揚手。

  勝利,是心照不宣的期許。

  啪──啪──啪──

  回音久久不散。

  山嶽風雲均不足道,只有天地才配為此誓作見證。

 

  □

 

  距離被捲入戰場,後從暴怒的燄華手中逃出,已經過了五天的時間。

  這五天內,沈洛年行動的時間寥寥無幾,大半都在修養身息。

  先前被少女砍下的右腕已能揮動自如,腹部的撕裂傷癒合也沒花上太多功夫,真正讓他備感頭痛的,是接踵而至的莫名乏力感。

  自從上回使用了冥骸的黑暗炁息後,他就不時會出現強烈的暈眩疲倦,往往須停下好段時間方能恢復。

  更讓他駭異的是,那黑暗炁息彷彿黑洞般,觸及任何事物便蠶食鯨吞,甚至自己的道息和妖炁亦無法倖免。稍不注意,那混沌能量便會在體內蠢蠢欲動、吞噬炁息,迫使他不得不全神抑制。

  直到現在,他仍能清楚感受到炁海深處潛伏的那股晦暗力量,儘管已經安分得多,有時依然會泛起波紋。

  好不容易身體復原,他才正式啟程,朝西往噩盡島的方向飛去。

  原本想通過燄丹來打探懷真和兩小家族的情形,但在日前被燄華窮追猛打後,他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登時又回到最初的狀態:一無所知。

  正自茫然,忽聽遠方傳來一陣鳴響,低沉渾厚,彷彿來自地底深處。

  沈洛年一頓,止住了飛行,凝神細察,卻沒感應到什麼異樣。

  四野寂靜無聲,他心中卻猶如押了一塊千鈞巨石,沉重莫名。他不解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緊繃的感覺,狐疑之餘屏息留心著周遭。

  過了一會,又是一聲巨響陡然傳出,此回聲音比之前要大上許多,宛如雷鳴連奏,夾著隆隆轟聲,震得群山搖擺,大地直晃。

  還不等他回神思辨,地底轟鳴連震不斷,遠處沿河的山峰猛烈搖盪,懸崖上亂石接連碎散撞落,激得峰底江水浪潮狂湧,煙塵瀰漫。

  天搖地動,越來越加猛烈。

  只聽得陣崩裂巨響,山間草坡倏然縱橫迸裂出十餘條裂縫,地面接連塌陷!

  媽啦!這是什麼,又一次的祝融撼地嗎?沈洛年瞠目結舌看著身下的天地劇變,彷彿又回到了百年前的光景。

  四方山脈競相斷裂,交界地表朝下崩落,外端卻是逐漸層疊拱起,向外翻湧,好似浪潮。

  良久,那劇烈震動才慢慢平息,地縫溝壑擴張趨緩,山岳江河激盪漸弱,終於止歇。

  僅僅半刻,下方山川走勢已然面目全非。

  沈洛年還未從目睹剛才末日般景象的駭然中恢復,心神陡然一動,大川激沖旁一處崩毀的山巒坑洞裡,出現了一道微弱的炁息。

  經歷那駭人巨變,竟還能存活下來?沈洛年大為驚奇,直盯那炁息在處,細加感應後,又是一驚,登時從天上降下,小心翼翼地上前察看。

  巨震止息的殘破土石中,靜躺臥著個明豔女子,長髮如瀑,膚白似玉,面如芙蓉,紅唇嬌豔欲滴,神色安寧。若不是那微弱到難以察覺的炁息,沈洛年幾乎以為她已經死去。

  方才天崩地裂、翻山倒海,女子身上竟奇蹟似地沒受什麼傷,僅僅是白皙面容和窈窕身軀上覆上了層塵土。

  沈洛年原本甚感驚訝,旋即憶起以往山芷、羽霽陪自己進洞窟救人時的情形,只要擁有足夠強大的護體妖炁,一般的土石崩落確實可能完全抵擋,莫非這女子炁息雖弱,卻有著一定程度的修為?

  思索時,女子眉睫輕顫,悄然睜眼,一雙璀璨星眸眨了眨,環視身旁,瞧見沈洛年時一怔,眼裡盡是訝然和迷惑。

  沈洛年正不知該不該開口,女子那方驚疑氣息驀然散去,挪了挪手臂,緩緩支起身子。

  不知是否仍受了些傷,女子起身到一半時陡地一滯,柳眉輕蹙,柔荑覆上側腹。

  見狀,沈洛年躊躇了一會兒,細察女子的情緒和炁息起伏,確認她並沒有敵意後才慢慢上前,在女子身側跪下,雙手虛張,催動光術照耀女子按著的位置。

  見他走進,女子先是微微側首,似是迷惑。但在光術施展後,她似乎知道沈洛年的用意,明眸頓時柔和。

  沒有輕疾幫忙作弊,沈洛年只能憑著之前充當醫生時的記憶和感覺來判斷,猜測女子傷勢已經沒有大礙,隨即收手、撤回光術。

  甫一抬頭,登時迎上女子視線。女子看著他,嫣然一笑,宛如百花綻放,甚是迷人,儘管滿身塵土,模樣略顯狼狽,卻掩蓋不住她散發出的高雅氣息。

  看見她的笑容,沈洛年頓時舒了口氣,近來在各方遊走,見到的盡是滿懷敵意或猜忌之色,對他透出善意的,眼前這名女子還是第一個。

  但,真正讓他在意的,卻是女子身懷的炁息。

  「妳……」沉默片刻,沈洛年開口,卻有些窒滯,停了幾秒才說:「妳是仙狐族吧?」

  女子笑意盈盈,雙眸秋波婉轉,盈滿蕩人心魄的嫵媚,又透著抹無法言喻的神祕。

  「仙狐懷萩,敢問道友族屬尊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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