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間瀰漫著深邃的冷意,皚皚的雪地上,布滿著正斜交織的樹影。

  清風徘徊的幽密林間,依稀可聞得許多不同的聲響縈繞著。

  此時此刻,那輕快的笑鬧聲,敲響了早晨的曉鐘。

  遠方,一群孩童們,伴著成群白狼,正嬉戲著朝著湖畔奔去。

  那群孩童約莫七、八個,為首的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然而其神韻和氣息卻和其他人相去甚遠,帶著和外貌不符的成熟之感。

  而實際上也的確是如此。縱然其年紀尚輕,卻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妖仙,更有著不凡的悟性和多項天賦,被視為族內萬年一見的奇才。

  即便如此,此時的他正掛著與同齡族胞相同的笑容,與之和樂融融,分毫沒有隔閡。

  雖坐擁著與眾不同的資質,他仍和同齡族人相處融洽。憑著縝密的思慮和明確的判斷力,他很快地就成了後生中的領袖,年幼的孩童和一些年紀相仿的同輩都稱他為「大哥」。

  而其穩重冷靜的性格也令他深得族胞的信賴,更是長者們寄予厚望的對象。

  孩童們與狼群在湖畔林木間追逐,嬉鬧,好生快樂。

  不知不覺間,日輪已行至西邊群峰,餘暉灑落在雪原中遊玩的孩兒們身上,拉出條條細長的影子。。

  為首的少年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看上空,又瞥向正玩得不亦樂乎的孩童圈,湛藍雙瞳中閃過絲促狹之色。

  只見他不動聲色,悄然遠離遊樂圈,過了一會,待到已走出百米左右時,他陡地躍上一處雪丘,大喊一聲。

  這一喊,散布在雪地孩子們和狼群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頓時好幾雙目光聚集到少年所處的位置上。

  確認所有人注意力均集中了過來,少年一笑,先是朝上空一指,手一招,頓足飛射,直朝著村子衝去。

  被掠下的孩童們一愣,望著疾馳而去的少年身影,又望了望頭上,紛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先後趕了上去,不時可聽到稀稀落落的抱怨和嘟噥聲。

  

  片刻,夕陽沒入天際,一環銀月自另一端升起,點亮了夜幕的明燈。

  燈火通明的村落中,交談歡笑此起彼落,還隱隱可聽見些許的訓斥聲。

  聆聽著窗外和石壁間不時傳入耳中的怒叱,少年嘴角微微一揚,勾起抹有些狡黠的笑容。

  「怎麼了嗎?看你笑得開心。」

  少年猛回神,故作神秘似地向桌子另一頭的女子搖搖頭,隨即埋首於手上的典籍中。

  不論何時,典籍裡記載的事物總是令他驚歎,或許是從未離開過家園和的好奇心使然,一旦他全心投入於典籍中,那怕是天塌或地裂,都沒法將他的心思從那字句中移開半吋。

  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天性,他對未知事物有著深切的探究欲,屢屢文獻上手就廢寢忘食,回過神時已經過了幾天。為何會有如此強烈的執著,別說他人,就連少年自己也百思不解。

  見狀,女子也不加多問,只是淡淡一笑,俯首繼續做著手邊的事。

  母子倆分別從事著各自的事務,有時閒聊談天,有時追憶緬懷,享受著夜晚的清閒。

 

  □

  

  冰葉村坐落於峻山谷地之中,長年如冬般覆雪,崇山峻嶺築成的屏障有效阻隔了外敵的進犯,卻也侷限了族內子嗣的視野。

  自幼以來,少年對外界的認知都只限於典籍和族人所述。隨著年紀漸增,對外界的好奇也越來越強烈。

  求知慾旺盛的他,自然對外界有著強烈的憧憬;但另一方面,冷靜縝密的思慮卻時時提醒著他做為霜狼族裔的責任。

  因此,他雖然亟欲知曉外頭世界,但也會顧慮到族內情況而適度克制自己。他堅信,某些事情只要順其自然,待時候到了就能明白,無須強求。

  

  古人云,光陰似箭,歲月如梭。數千載時光如白駒過隙,晃眼即逝。

  儘管人事不再,四季依然照常地交替運行。

  彼時的少年,此刻正坐在村落內殿的石板上,雙眼閉闔。

  「大哥!」

  一陣稍顯匆促的叫喚聲,將少年從沉思之中拉回了現實。他沒有答話,只默默半睜開單眼,看著來人。

  其樣貌比起當年長了約三、四歲,雖仍年輕,但神韻上卻已截然不同,少了稚氣,多了幾分的精悍和冷肅。

  幾千載時光過去,如今的他已是族內屈指可數的天仙之一。不僅被委以重任,更被族長指名為下一任的領袖。

  隨著修為和地位的提升,他所肩負的擔子也愈趨沉重,往日嬉戲的時光不復存在,不斷被賦予的事務讓他明白族群平和的生活底下隱含的艱辛和苦楚。不知不覺間,他的心靈益發堅毅,此時的他已非當年那個稚氣未脫的後生,而是個能獨當一面的強大天仙。

  奔入內殿的來者是當年與他一同玩樂的朋友之一,只見其面上滿是愁色,一看便知定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

  那人似乎知道他的意思,稍喘了口氣後即逕自說:「在外的前輩剛才來訊,長年與我族為敵的赤蠱一族,似乎有意進犯。」

  「……時間?」

  「長老估計,不出三週。」

  少年劍眉微擰,旋即深吸一氣,起身送走友人,開始思索其帶來的消息及當中意義,同時等待著。

  不出所料,不久之後,旋即又有名族胞找上門來,傳他參與族群會議去了。

 

  一般妖族間的爭鬥皆可能演變為酷烈大戰,仙獸間的衝突自然更不在話下。敵族赤蠱即將來犯的捷報如同一聲炸雷,驚得全族上下惴惴不安。

  霜狼族長見事態非同小可,旋即火速召集族中的天仙,商議迎敵之策。經過一個時辰的爭辯和議論,眾仙終於取得共識。

  戰略在翌日擬出:以攻代守,在敵方尚未展開攻勢前先發制人。乘著地利之便,在其必經之處設下伏兵,藉此打亂其進攻步調,再趁及措手不及時予以重擊、削弱精力。

  一旦見到對面散沙開始聚攏,則不硬拚,改以游擊迂迴應之。後勤戰力適時給予前線支援,實力強大的天仙負責各線的統御和對抗敵方的天仙。盡力避免長期作戰,以最快之速擊潰敵人。

  作為天仙的他被授命至前線,此安排是族長獨排眾議下的決定。不少的族人雖持反對態度,最後仍在族長的堅持下接受。

  少年明白,這項任務代表實力上的肯定,同時亦是考驗。

 

  由於知悉得早,預先做出充足的防範,霜狼一族才得以免去一場大劫。

  即使如此,族內仍受到了相當的損害。除近半的的族人皆負傷或戰死,更失去了幾名資歷較深的妖仙,領地外圍的環域亦滿目瘡痍。

  但比起全族滅亡,此時之況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時間拉回七日前,兩方在疆域外的一處河谷爆發全面衝突。歷經六日不分晝夜的死鬥,終以在善用地利優勢和縝密策略之下的霜狼一族得勝收場。

  以往雪白的山脈冰原,被塗抹成一片血紅。放眼望去可看見多不勝數的屍骸橫臥或漂流於整個谷地,伴隨不時來往的凌風,默默地訴說著那曾經的殘酷殺戮。

  來犯的敵方勢力在戰役中完全潰散,為首的幾名妖仙或被擒、或遁逃,或死亡,麾下族裔則多半在沙場上死去,餘下的殘兵則在失去領導後先後被俘,成了階下囚。

  此次侵攻的失利讓敵族元氣大幅受創,將來一定時日內均無法再次興風作浪。為讓其勢力不會在短時間捲土重來,他刻意將其敗北、實力大傷的風聲放了出去,以讓某些族群有機趁隙而入,屆時敵方將因面臨其餘外患而費盡心力,無多餘閒暇來策動進犯。

  而考量到預想計策失準的可能,他也不忘聯絡在外的族嗣密切留意相關的動向與局勢,並定期回報於族中。

 

  剛歷經一場艱辛的戰役,大多族人皆身心俱疲,安靜休養。但肩負重任的他卻是沒有太多休息的餘裕,戰爭雖已結束,但之後尚有諸多麻煩需要處理。安置傷患、協助重建、調配人手、戍守邊疆,均是需要再三思量之事,儘管他也在該場戰役中負了傷,仍須騰出時間處理。

  待部落中安頓妥當,他旋即帶上幾名族胞,前去探勘疆域範圍。

  這般慘況對他們族群來說已非罕見之事。在過去幾千年以來,霜狼族與赤蠱間就曾有過多次的爭端,最初結下仇的原因如今已不可考,唯一明確的就只有雙方嚴重對立的事實。

  在他有印象以來,族內與赤蠱間的鬥爭已經持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每次衝突均讓族內付出慘痛代價,不少同胞因而喪命,其中還包含著他的父親!

  由於是在他出生前就逝世,他沒有任何關於父親的記憶。

  從母親和親族的描述,父親生前似乎是個不喜被拘束且富行動力及智慧的人,曾有好段時間遊歷在外,見識之廣是族中屈指可數,同時也十分擅於思考與推斷,就這點來說,和他倒是頗為相似。

  然而這樣的父親,卻在某一回的對外作戰中,不慎中了敵方的埋伏,最終為保衛族人死於非命。雖然該戰後來仍獲得勝利,卻如斷一臂般,無人感到振奮或歡欣。

  少年的母親更因聽聞噩耗而一度崩潰,而後許久均終日待在屋中,未和他人往來,直到他出生後,情況才開始好轉。

  起初從長者口中得知這些事時,他並沒有太大的感觸,也不大能理解。

  但隨著歷練多了,眼界愈廣,他也逐漸能體認父親遭遇的困境,以及母親彼時的心情。

  論資質,父親雖沒他高,但在當時也稱得上前幾位的高手,即使修為至此依然喪命,情勢之兇險可見一斑。

  父親當年面臨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況?換做自己,又會是什麼結果呢?

  沉浸在記憶的長河中,少年心情十分寧靜,渾然不覺身旁的情形,直到某個友人拍了下他的肩膀,才讓他的意識從過去回到現在。

  紅褐色的血跡如潑墨般灑在白淨的雪地上,成堆的屍骸散落於各處,將原本清幽的秘境玷汙成屠戮的煉獄。

  腥酸濃濁的腐敗氣息盤據著整個環域,令人聞之欲嘔。此般穢氣,常人置身其中都已經頗感不適,對嗅覺本就靈敏的他們一族而言,更是莫大的折騰。可縱然有萬分不願,交託的任務仍得完成。

  

  巡視著疆域內的受創情形,確認沒有生還者或漏網之魚後,他的視線不由得在遍地的屍軀上游移。

  修成天仙境雖然已近千年,但這般慘烈的光景他並不常接觸過,過去雖也有幾次和他族發生爭端,但都沒像現在所見的殘酷。

  大戰雖得勝了,但一想到這是以無數族人的鮮血換來的,他心底情不自禁地浮起濃濃的悲哀。那一雙雙死不瞑目的雙眼在荒冷雪原中無神地睜著,彷彿在控訴著心裡無盡的不甘和冤屈……這一幕,如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腦海中,讓他心如刀割。

  冷不防,一股深沉椎心的苦楚如排山倒海襲上心頭,眼前隨即一片模糊,他一驚,想定神收淚,但卻事與願違。淚水彷彿決堤之江般不斷湧現,無止盡的滄桑悲涼充斥在胸口之中,他不明白為何會有這種悽愴的情緒,疑惑之餘卻又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在幾次嘗試靜下心來未果後,他遂不再勉強自己,任憑洪水似的淚打溼臉頰。

  靜靜地環視四方,忽然一怔。

  在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他隱隱看見了個身影,佇立在不遠外的雪地中。但這僅僅幾步的距離,卻讓人覺得無比遙遠。

  他想看清對方的樣貌,然而不斷升起的水光卻令他無法如願,所幸猛一咬牙,遏止心頭那陣悲愴,抹去眼眶中的淚,凝神望去。

  但這一看,卻讓他登時一愣,只見那方雪地中一片空蕩,哪有什麼人影?

  他不相信似地上前,左顧右盼,踩了踩地面,卻不見有任何人的跡象。

  他正兀自疑惑,和他一同前來的友人已察覺到他的異樣前來關心。他沒提到剛才發生的事,只簡單說了幾句便打發了對方。

  大略巡視鄰近區域後,他們便前往至其他地點,等到工作完成後已經是黃昏時刻。

  任務完成,眾人如釋重負,而這一放鬆,幾天下來累積的疲憊一口氣全部浮現,當下不再逗留,返回村落去了。

 

  來人離去,山間重歸靜謐。

  茫茫雪地中,一個人影孑然佇立,彷彿是突然出現,又像是亙古以來都在此處般。

  那人身著件墨黑似夜的大袍,在皚皚白雪中尤為醒目。一雙似焰紅眸深邃幽遠,宛如將天地之理盡收於中。

  然而奇怪的是,他的足下,沒有影子!

  落日餘暉在萬物腳邊拉出條條長影,卻唯獨其下方空空如也,甚是詭異。

  片刻,太陽隱沒於遠方山巒中,但其餘下的殘芒仍舊徘徊於天際,整片穹頂映得一片通紅,遠遠看去頗為壯麗。

  紅雲繾綣的夕幕下,只剩下那默默佇立於峻嶺環伺的遼闊雪原間,孤獨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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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回文案:

 

 

眼前所見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永別了。」

 

「本尊不是什麼人,僅是一個神念。」

 

「我僅心向時下,依循自身意志而行。」

 

「……很好,唯有具明確理念者方能真正掌握自身的一切。

你已經是得以獨當一面的將才,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傳人。」

 

 

《狂想噩盡56-遠憶 V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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